1968年9月,我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外国语文专科学校(校址:昆明)毕业,和所有学习老挝语的战友一起,被分配到中国筑路工程队第五支队307团、308团和民工大队当兵锻炼,每个连分配一个。我具体分到308团3营12连,当天,我们便乘车从昆明赶往部队集结地——勐腊县尚勇乡。到目的地后,我很快找到12连驻地报到。连长看完介绍信后,告诉我到一排二班报到,并让一名战士带我去。当二班战士看到我这个穿着四个兜的战友,都感到很奇怪,因为战士都是穿两个兜的,觉得我很不简单。后来,当听说我是见习翻译,来部队当兵锻炼时,都露出了羡慕的眼光。一会,连长让通讯员送来两套灰色服装让我换上,并告诉我出国不能穿军装,只能穿便衣,于是,我变成了一个穿便衣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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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尚勇,我们只呆了三天时间。其间,除政治学习外,连长主要向全连战士讲解了出国纪律,強调要爱护老挝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要遵守老挝人民的风俗习惯,绝对不能违反出国纪律,否则严恁不贷。

三天后,部队出发向十多公里外的边境口岸磨憨出发了。那时的边境口岸和现在差远了,只有一个班的战士在那里轮流站岗而已。当他们看到大部队过来,立即站立敬礼,抬开铁丝网拦杆,挥手放行。

过栏杆不远,车辆便停了,因为前方已经没有路了,我们立即下车。下车后,我首先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只见全是一片原始森林,一山接着一山伸向远方,偶尔听到几声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没见老挝特有的高脚屋,当然也就没见着一个老挝人,感觉就像穿越到了原始社会一样。随后,在连长的指挥下,每个战士先将背包和个人生治用品搬运到5公里外的驻地,再返回搬运全连的武器和生活物资。经过四个往返一天的时间,才完成了所有物资的搬运。紧接着,除四个方向警戒人员外,全部人员立即分班搭建“宿舍”,以班为单位一顶帐篷,每人一个床板。我这个学生兵不会搭,只能照着别人的样子做,先砍四个带丫的木头按床板比例大小栽在地下20公分,再砍两截90公分长的木头分别搭在前后两个丫上,然后在上面放上床板,便成了我们每个人的床,一排五间床,周围什么也没有,这就成了我们一个班的宿舍。第一个夜晚,由于白天劳累,吃完晚饭后,便开始睡觉,结果还睡得挺香的。

当时,赴老部队战士都穿灰色的便衣,不穿军服,不戴领章、帽徽。

出境:

人背马驮穿越原始森林

老挝当时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实际上,我们国家对老挝的援助从1962年就开始了,只是那时候的规模没有我们出国的时候大。”张忠说,“我们的先头部队进老挝的时候,那地方完全就是一片原始森林,部队每天进军最多6公里。实际上,想走快也没法儿,所有战略物资全部是人背马驮。

“那时候,不仅要应对地面行军困难的局面,还要应付天上美军的空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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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蚊叮虫咬。“在老挝的原始森林里,虫子与国内所见到的那些大不相同——那都是一些毒虫。一旦被那种蚊子叮了,就很容易打摆子(患疟疾)。像这样,部队非常艰难地走了两三个月,才走出100多公里。当然,我们作为后续部队,相比在我们之前(1968年)出去的老兵,又要好走多了,起码可以走汽车了。在我们之前出去的老兵就纯粹是在森林里砍一刀才能往前面走一点。

311团的工作就是先通出人能够走的路,然后开始建营房,再走回来把路拓宽,之后机械车辆才能够陆续跟进。那种艰难,是你想象不到的。在国内最贫穷地区的路都比我们到老挝的路要好走。

我们的先头部队是1968年10月份进老挝的,他们当时出去的那种境况就是我刚才所描述的那样。我们1969年4月底出去时,汽车走了两天才追上先头部队。而现在如果我们再坐汽车去走那段路,只需要1个小时就能到了。

离出境口岸114公里处,是部队的目的地。杨朝龙说:“我们也叫它‘零公里”。因为那是个分岔口,通向三个方向,所以大家都这么叫它。

所谓“零公里”,就是老挝勐赛省(亦译作乌多姆塞,或芒赛)的省会所在地。

我们连驻在大河边,大河两岸长着许多参天大树,茂密的竹林、灌木丛就成了(干扰)敌机来轰炸破坏的天然障碍。成群结队的野鸡在河滩上迈着轻盈的步子觅食,大大小小的鱼群在水中自由游动,人站在河里洗衣裳时,鱼会不停地来啃你的脚。平时,我们用河水煮饭、烧开水、洗澡,生活十分方便。经常有动物来河边喝水,山猴一来就是好几百只,有时候轰都轰不走,闹得部队不得安宁。

施工:

一年只有四五个月能修路架桥

作为工程兵,到老后的第一次开工,主要是负责把公路主道上的土石方进行爆破疏松,以供机械营的推土机推运。“在工地上,我们站成整齐的队列,先背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精神’。任务下达后,每个班派出一名哨兵警戒,我们班长叫我去100多米以外的一个小山冈上放警戒哨,一旦发现空袭和敌情,迎天3枪警报,迎天1枪警报解除。天黑后,只看得见工地上的几盏小马灯,像鬼火一样忽明忽暗。下半夜凉飕飕的风不停地吹来,还真有几分虚怕。天还没亮,一百多米长的主道上已被炸松。回到营房,东方刚刚发白,休息不到两个小时又起床准备上班,把推土机推到桥头的土夯实。每天工作到9点以后,太阳就变得十分猛烈,把大家晒得大汗淋漓。几个月后,一个个年轻伙子都变得面容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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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挝恶劣的气候、环境,令人记忆犹新:老挝一年分两季,一个雨季,一个旱季。雨季从每年4月份开始,到10月份。在雨季期间,山洪暴发、河水猛涨。平时的一条小水沟,在这时很容易变成一条汹涌澎湃的大河。老挝的气温,三十七八度是常温,四十多度是极温。但晚上又能降到0℃,得穿长大衣站岗。当时我们这些在老挝的战友,像非洲人似的,除了两只眼睛、一口牙齿是白的,脸全晒黑了。

气候对我们工程兵太重要了,我们唯一能施工的季节就是旱季。旱季没雨水,这时候我们就要猛干,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我们就要开始干,直到太阳落山了还得继续干。修路、架桥都要在每年的这四五个月当中进行。

我们最怕雨季了,雨季不但做不成什么事情,还是检验我们旱季所筑公路质量的时候。我们当时有句口号是‘要想修路快,炸药加机械’,用上炸药和机械虽然速度快了,但却对质量构成了考验,一到雨季,之前修的路质量过不过关,在这时候就能见分晓。

而且,当时的政治气候对于部队的工作进程也有所影响。张忠举了个例子:“比如评选‘四好连队’‘五好战士’,不管你是什么兵种,都得停下来学习,而一学就经常是半个月。评比如果在雨季还好,不耽搁工程进展,大家还算愿意,但是到了总评——总评在12月份进行,宝贵的施工时间就被耽误了,大家就都很担心任务不能按时完成。

战斗:

美军飞机来袭炮火染红天空

对于老挝前线的中国部队而言,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除了恶劣的气候、环境外,还少不了不定时来临的美军空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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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友李德正在持枪警戒。

我们的军营,尽管如此隐蔽,敌机每天还是要来光顾好几次,有时是几十次。一旦麻痹大意,暴露目标,敌人就会出动多架飞机,狂轰滥炸。我们营区周边茂密的竹木上早已留下了无数的枪弹疤痕,防空袭的任务十分艰巨。除必须提高警惕之外,还要把工事修筑得十分坚固。坑道要以班为单位,开挖深度不低于2.5米,每3至5米设一个出口,挖一个猫耳洞,拐一道弯,上面用30厘米以上直径的树盖上,再覆盖厚厚的土层,做到既能防守又能攻击。我们修筑的工事,能防敌机投下的子母弹、钢珠弹、菠萝弹和机枪扫射。

6月中旬的一个午休,听到3枪空袭警报声,我们马上从床上翻身跃起,带上枪弹,迅速钻进防空洞。一出门,我就抬头往天上一望,4架飞机正朝着我们连队俯冲下来扫射。说来有些好笑,我们班的防空洞里,搬来一窝蜂子,战友毕兆良冲在前面,一头就把蜂子撞散了。他倒拐几个弯子,就把蜂子甩给我们,把我们搞得进退两难,个个被蜂子叮得皮泡脸肿,苦不堪言。眼见蜂子实在太厉害,尽管飞机已开始投弹,连长还是只得下命令撤出坑道,迅速向六连方向转移。我们冲出坑道,谢天谢地,终于甩脱了蜂子的叮咬。一排、二排沿河边撤,三排、四排沿公路撤,全连跑到一片芒果林中会合,就地疏散,个个跑得筋疲力尽、汗水直流。我们的高炮部队、高机(高射机枪)部队早已向敌机开火,战斗打得十分激烈。这次战斗,击落敌机一架、击伤一架,有两架逃之夭夭。

我们的营房、所建桥梁等工程设施是美军的重点轰炸目标。1970年国庆节这天,我们刚刚把一座大拱桥架好不久,傍晚吃完饭,就听到防空枪声响了,来了3架美国飞机。因为是国庆节,我们就想‘哦,今天晚上有礼花可看了’。接着,果然两架美军飞机被打下。马上,大批的美军飞机就来报复了,那晚天空都被打成红色了。

我们当时就是负责打飞机的。那颗高射机枪有130多公斤重,我们一个连队有40多挺机枪。”作为当时311团高射机枪连战士的杨朝龙是阻击美军飞机的亲身参与者。

战争总归是惨烈的,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一场惨败:1971年5月14日,3架美军飞机袭击我们东线大约50多公里的一处高炮阵地,结果被高炮15师打下1架、打伤1架。半个小时后,大批美军飞机前来报复。战斗结束后,高炮15师3个阵地的其中1个阵地只剩下两个人,其余人全部阵亡。

故事:

战士为抢救主席像牺牲

时隔40年,许多往事在6名老兵的心中已经模糊,但在我的记忆里,对8连1排4班的战士周子光以及10班长“吴老总”却永难忘怀。

有一天深夜,辛苦一天的全体干部、战士正在沉睡,突然我们被3枪鸣枪警示惊醒。不好!只见凶猛的洪水向我们营地袭来,连队中大多是刚从新兵连分下来的新兵,一个个站在床板上看着汹涌咆哮的洪水,不知所措。此时,周子光奋不顾身,冲进洪水,把新战士一个一个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战士们完全脱险后,他又纵身跳进急流中,冲到连部,抢救挂在那里的毛主席像。我们看到周子光把毛主席像紧紧地抓在手中,举过头顶往外游。这时一声巨响,汹涌的洪水把连部冲倒了,一根大梁打在周子光的头上,已经筋疲力尽又受了重伤的周子光被洪水卷走了。后来战友们在很远的地方找到他的遗体时,他被大大小小的石块和泥沙掩埋了大半个身体。

前线部队的生活,也有轻松的时刻。

有一次运输连从思茅(今普洱)拉来一些萝卜、菜叶子,大部分菜叶已经变黄腐烂,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却如获至宝,煮了几大锅。看见这些绿色食品,大家精神一下子就好起来,每人打了一大碗,这一顿吃得真爽口。各班都死盯着打剩的两盆菜,准备好洗脸盆,做好加菜的准备。炊事员才一喊‘加菜’,各班精选出来的战士,就十分利索地一拥而上,唯恐在后面加不到。10班的班长吴老总朝天打了3枪,大叫‘敌机来了’,企图把大家吓散,大家一下子没回过神来,他趁机冲上去扒了一盆。为了这一盆菜,吴老总后来被连长、指导员在军人大会上狠狠地批评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