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知道木心,都是因为那首《从前慢》:“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这首诗语言质朴,感情真挚,仿佛一下子把人带到遥远的过去,走近幽静的小巷,甚至重返童年时光。
然而木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其他作品是否都跟《从前慢》一样呢?最近,我读了木心的诗集《我纷纷的情欲》,发现了一个跟《从前慢》不一样的木心。
01.木心是谁?
木心当然是个笔名。他原名孙璞,1927年在乌镇出生,在外漂泊了大半生后,2011年在故乡逝世。他自幼喜欢阅读和绘画,19岁那年考上了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以后,在杭州绘画研究社当了三年社长,随后,就远赴美国,在纽约定居了下来。在这期间,他先后出版了三十多部诗文集,其中一些作品还被选为美国大学的文学教材。
木心的作品有着非常独特的风格,他无论是写诗歌还是散文,都比较简约,语言微妙,不仅有着中国古典文化的印迹,而且蕴含着西方文学和宗教中的世界观,这就形成了他独特的人生体悟与价值判断。因此,他的诗总能让忙碌而浮躁的年轻人安静下来,忍不住细细品味。
在这些诗中,《我纷纷的情欲》与其他诗有明显的区别,这本书中收录的是木心在海外游历时期的主要作品,他采用了超现实主义创作手法,不断地用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进行碰撞交融,初读只觉有些淡,但细细品味却能发现其中无限的韵味。
02.《我纷纷的情欲》里的本真与美好
《我纷纷的情欲》是一首诗的题目,也是这本诗集的书名。读整本诗集,真能感受到木心把“情欲”的本真、美好与从容,不露声色地散落在诗集的各个篇章和部落。
所谓“情欲”,很多人想到的是男女之间的本能,但木心却认为,这是承载着古老文明的一件事儿。在书中,他从古典文献中出发,这样写道:“你是从诗三百篇中褰裳涉水而来/髡彼两髦,一身古远的芹香/越陌渡阡到我身边躺下/到我身边躺下已是楚辞苍茫了”。整首诗中没有一个香艳之词,反而更多的是突出了诗情画意,丝毫不让人觉得猥琐。
63岁那年,木心创作了《大卫》这首诗,他这样写道:“莫倚偎我/我习于冷/志于成冰/莫倚偎我”“来拥抱我/我自温馨/自全清凉/来拥抱我”。读起来像在读《诗经》,甚至想起孔子“思无邪”的评价,但细细品味,就能发现其间隐藏的情感变化,以及矛盾与悲情到彻悟的转归。
相比之下,《我纷纷的情欲》这首诗算是比较露骨的了:“尤其静夜/我的情欲大/纷纷飘下/缀满树枝窗棂/唇涡,胸埠,股壑/平原远山,路和路/都覆盖着我的情欲/因为第二天/又纷纷飘下/更静,更大/我的情欲”。
这首诗写得很性感,但未必是狭义的性。具体看来,更像是写下雪之夜所看到的雪的生机,在铺天盖地的雪中,“我”是无限大的生命冲动,在整个世界翻涌,“纷纷”“大”“满”“覆盖”等字眼的出现,呈现出动中有静,动静相宜的绝境。
同样的还有《肉体是一部圣经》:“生活是一种飞行/四季是爱的衬景/肉体是一部圣经”“切齿痛恨,而切肤痛惜的才是情人。”这样的句子,丝毫不显得庸俗和粗鄙,让人读来只是体味到本真与美好的意境,反而越体会越觉得宽广悠长。
03.在精神世界里流浪
木心的情欲是优雅的,但这优雅的面积很广,广到涉及到古往今来所有的人。在《论白夜》里写:“谁愿手拉手/向白夜走/谁就是我的情人/纯洁美丽的坏人”;在《还值一个弥撒吗》写:“从前的人,多认真/认真勾引,认真失身”;在《纸骑士》里写:“那夜晚/接连三次一见钟情”。
这些优雅的句子来源于木心特殊的生命经历。
木心自称是“带根的流浪人”,因此他常常把精神世界中的意识、观念与直觉引入到诗歌当中来,其中有一首诗《旷野一棵树》,完全是木心自己流浪形象的诗歌翻版:“渐老/渐如枯枝晴空下/枝桠纤繁成晕/后面蓝天/其实就是死/晴着/蓝着/枯枝才清晰/远望迷迷濛濛/灰而起紫晕/一棵/冬之树/别的树上有鸟巢/黄丝带,断线风筝/我没有”在这首诗里,他把自己看作一棵树,树渐渐地老了,越来越孤独,其实就是他半生流浪的内心独白。
而《是爱》里这样写道:“好像是爱/一点点希望/还得云淡风轻/昨日,买家具二件/本世纪初的长柜/上世纪中叶的高橱/那橱,沉,乌幽幽/我仿佛咬了十九世纪一口肉/独行侠的家不能称家/鹰的巢,悬崖峭壁/诗稿积于柜,书本列于橱/我的悬崖峭壁哪/愿无言而倚偎,听落地的钟/滴答滴答的童年少年”无论是字面还是深层里,都体现了木心对往昔岁月的追忆和思念。
如果说对故乡的怀念造就了木心诗歌的怀旧特征,那么在西方的经历则让他的作品呈现出世界性的典型特征。有评论家这样说:就传统渊源而言,木心风格不是“一脉相承,而是多脉相承”,他的精神气脉既系于春秋、魏晋、汉唐的华夏文化,又源于古希腊的悲剧精神,而思维特征和艺术格调,却又是西方现代派的,且与近三十年来最深思熟虑的西方人文思想息息相关。
西方文学在他的诗歌中同样幻化成一种精神指引,沟通起白话与文言、民族与世界、传统与世界,真正地赋予诗歌以对话性和哲学思辨性。最厉害的是《醍醐》:“你在爱了/我怎会不知/这点点爱/只能逗引我/不足饱饫我/先得将尔乳之/将尔酪,将尔酥/生酥/而熟酥/熟酥而至醍醐/我才甘心由你灌顶/如果你止于酪/即使你至酥而止于酥/请回去吧/这里肃静无事”。
这首诗是木心的精髓所在,木心表现的不是情欲强悍的一面,而是情欲的“反复”性。作为世界文化的观景者,木心使中国传统文化自然地融入世界文化中,成功地为中国文化架起通往世界文化的桥梁。
总而言之,无论是本真的、美好的,还是流浪的、融汇的,木心诗歌里所表达的精神指向,充满了鲜明的跨时空特征。在《我纷纷的情欲》这本诗集中,不仅体现了木心骨子里那种传统的厚重感,更充满了另一种勃勃的生机,并将之推向另一个崭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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