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职场是班味的身心俱疲。离开职场又是自由的身心俱疲。因为职场与摸鱼,都没有原罪,有原罪的是我们心猿意马的自我。

前两天听到百岁叶嘉莹去世的事,多少有些感慨。第一次听叶嘉莹是在读书时,她在电视里讲“逃之夭夭,灼灼其华”,后来,她讲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基本上,我的古典诗词是她启蒙的。

很多人评价叶嘉莹就说她一生坎坷,但因为有了诗词这个爱好,所以一直滋养她的生命。从而说明,人要有点爱好。这种说法把叶嘉莹看简单了,也把爱好看简单了。

曾有很多朋友跟我说,他喜欢戏剧,旅游,电影等,当我推荐给他好剧和旅游方法,他们在笑纳的同时,往往临近又以各种原因没能去实现他们的爱好。这种“爱好”对他们来说,只是工作之余,抑或茶余饭后的消遣,而不是真正的喜爱。爱是需要献祭的,牺牲掉上班和休息的时间,花在爱好上,是最低的献祭。克服各种困难尽心尽意尽力去爱好才是真正的爱好。

所谓“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这既是对献祭成就爱好的写照,也是对叶嘉莹的写照。叶先生经历中年丧夫,晚年丧女之痛。她对诗词,尤其是诗词里的人生沧桑之体悟,一定是常人无法企及的。

不过有另一种对爱好的态度,那就是钻入自己的爱好当中,把爱好当成职业。我身边这样的人就有不少,有很多拿着高薪的朋友,辞掉工作去搞乐队,因为音乐是他的爱好和梦想,然而,几年下来,我发现他的音乐创作还不如在职场时利用业余时间创作的好。甚至有很多朋友把爱好和梦想,当成他们不找工作,鄙视职场的图腾和遮羞布。有个朋友想做画家,但我惊奇的发现,三十多岁的他虽然看画无数,但只画过几幅画,而且,我一外行肉眼可见的不乍地。但他执着的认为他是属于绘画的,绘画成了他的命。每次遭遇否定,他总会提到梵高。确实,梵高生前没卖出过一幅画,死后才被发现是个天才。这样的代入感,让他走入了一条心灵僻径:坚信自己的天赋世界不懂。

不过有一点他忽略了。梵高是在行动,并且在与外界交互。外面一次次的负面回馈,通常我们会调整自己的方向,只是梵高很特殊,所有的反馈都不足以动摇他对绘画感觉,这才是天赋。而不是空想自己的有天赋。

因此,信心是个动词,在行动中才能确立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好。

叶嘉莹对诗词,并不是整天随着性子去研究,而是有一套学术规范,而且,她大部分时间是对诗词的传道授业解惑,在加拿大教学时,连续几年每天只睡4小时,其余全在工作上。我时常惊叹,我只在旅途中有如此不知疲惫的热情。而诗词教学和喜欢诗词是两回事,前者是极其枯燥的工作。叶嘉莹对待枯燥的热情,就不是一句喜欢能解释的了,里面是一种深度的委身和责任。

就像很多人以为有天赋的足球运动员,训练踢球是享受一样。其实,足球训练极其艰苦乏味,天赋如梅西也不会每时每刻享受体能力量等练习。

叶嘉莹和梅西,也和我们一样,都是职场人。

这就要说说什么是职场。

在古代社会也有职业,但没有职场一说,因为古代的职业是一种身份。比如,大多数人生下来就是农民,一辈子在土地上讨生活,这份职业是一种与身俱来的身份,唯一能改变身份的途径就是参加科举。就算变成“朝为田舍郎,夕等天子堂”的幸运儿,那也是身份的变化,职业是随着身份走的。没有喜不喜欢,必须按照世代留下的规则去做。活络点的人知道去经商,那也是把自己的全部生活轨迹铆钉在商人这个身份上。

职场是工业社会以后的概念,本质就是把个人时间格式化,然后作为商品出售。比如,一天24小时,你要拿出8小时来工作,这8小时就是打包出售的时间,剩下的是你自由支配的时间。这就是上下班的由来。所以,无论你是老板还是打工仔,无论是产业线上的工人,还是叶嘉莹梅西,本质上,都是把时间打包销售。

最近很流行一个词叫“班味”。我查了一下,班味这一网络流行语出自热搜词条“一旦上过班,你的气质就变了”,用来形容上班人身上独有的疲惫气质。不管你多么开朗阳光,一旦开始上班,班味就散发出来了,挥之不去。此外,每个人身上的“班味”各不相同,有些人的“班味”是冰美式的苦味、大热天挤地铁后的汗臭味、加班熬夜后的体味、回南天久坐办公室散发的霉味等。

总之,班味就是因为对个人生活和自由的限制导致精神,心理和情绪上的疲惫。

刚才说到职场是把个人时间打包出售,把个人的时间分裂为已售出去的时间和自由支配的时间。于是,在前者中,难免不自由;在后者中,又用消费来报复性补偿那份不自由的时间。这才是现代人在流水线和消费主义中辗转反侧的根源,不自由又离不开,最后当然就只剩疲惫的班味了。

这似乎成了职场的原罪。人在分裂和不自由中,很难有真正的爱好,有的只是消费主义包装下的消遣,以弥补分裂和不自由带给我们的伤痕。

现代的异化,让很多人怀念起那个不把时间分割的,整全的古代。却又回不去古代的贫穷和单纯。

我们都回不去了。

人们当然想了很多方法,兼顾现代的舒适和古代的整全。比如,硅谷很多公司率先规定,员工不用上下班打卡,可以穿睡衣来上班,甚至带宠物来公司,公司还提供各种美食下午茶等等。这些人性化的措施,似乎在踏平生活与职场的裂谷,被全世界很多公司效法。然而,二十年的实践证明效果平平,不仅降低工作效率,还降低生活品质,不如专注的工作,然后回家专注的享受。

我们还是回不去。

不过,现代的富裕让越来越多的人,哪怕一段时间,甚至永远不入职场也会衣食无忧,所以有财务自由的人逃离职场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然而,时间一久,他们才发现自己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生活。曾经以为自己鲜衣怒马,诗和远方。但就算周游列国,豪气云天,也把生活过得像风中浮萍,最终落下来还是一地鸡毛。所以,才有很多高粱子弟总想找些事情来做。主动钻入职场的分裂和不自由里。

在职场是班味的身心俱疲。离开职场又是自由的身心俱疲。

因为他们发现已经没有什么价值,值得自己去舍命付出了。像古代人那样,一生只做一事,只爱一人,只献身一个真理。

可见,让我们不自由和分裂的,不是职场,而是价值。“活着”成了唯一的价值,但却搞不懂为什么活?

那些自诩为了爱好远离职场的人,也只是在自我意淫出一个价值,这就是为何他们离职后的创作还不如在职场时利用业余时间创作好的原因。后者的自我,至少没那么强烈。

叶嘉莹的职场,古典诗词教学,一定有很多不得不做的枯燥。但为何每天只睡4小时依然没有班味的疲惫。因为她是怀着使命去做事的。似乎心底里有个声音让自己去做,去付出,去舍命,去献祭。这个心底里的声音如此坚定,就像是从亘古的价值里发出的。怀揣这个声音去和外接互动,得到的反馈,无论正面还是反面,都会强化这个声音。这才是价值,和为价值献身的使命。

叶嘉莹的时间也分为职场时间和自己支配的时间。但因为有确定的价值和强烈的使命,所以这两个时间就没有裂谷,她活在整全的生命中,就是自由。舒适或不舒适,枯燥或不枯燥,对于一个整全的人来讲,都有其多样的滋味和滋养。这也是为何很多创业者不管多辛苦,都暂时没班味的原因,因为他们目标感非常强烈,但如果没有确定的价值使命,时间一久依然会疲惫不堪。价值使命越坚定,坚定到自己成了使命的化身,就会长久无班味。你见过马斯克有班味吗?

因此,我们真正的问题不是职场,而是价值和使命。就算以后AI把大多数枯燥之事都做了,如果没有价值和使命,我们依然会班味重重。如同海上没有目的地的航船,什么风都是逆风。

但在流水线大生产的背景下,个人就算找到自己的价值和使命,要想用这个价值使命来让时间变得整全却非常难。

比如,你的心里有一个魔幻世界的图景,这个图景是你认为至善至美至真的终极价值。为此你确定要用文字将其表达。但此时你只是一个政府职员,怎么用价值使命让自己的生命与时间整全而自由呢?

经上说,不可偷盗老板或客户的时间。很多职业道德也告诉我们上班时间摸鱼不道德。然而,事情正在发生改变。

后现代的工作,已经不是卓别林时代那种上班时间与效益完全挂钩的时代。以前,你上多少班就拧多少螺丝钉。现在,你就算全部时间都在公司,也未必出得了一个好方案。就算下了班,项目上一个信息需要你回复,哪怕只是客户的一个疑问或反馈,你也要微信上交流。那下班时间的微信沟通算是加班吗?

所以,后现代的我们,工作时间和业余时间已经没有那么界限分明。我们出售的,与其说是时间,不如说是时间背后的心力,脑力,体力的总和。

这样的话,只要不影响工作,那么上班摸鱼就是合情合理的,理所应当的,光明正大的。

比如你的价值使命是把心中的图景,通过魔幻小说表达出来。那么你的生活就可以围绕这个使命进行。你可以重新打包自己的时间,把时间分为:对内的时间和对外的时间。对内时间里,你自己阅读创作;对外时间里,你在政府职员这个岗位上与人交流,观察同事与客户,揣摩这份工作在你价值体系里的意义和方法。它不但不会成为障碍,反而让你的生活有了另一个维度的看见。托尔金,福克纳等都这么干过。

比如叶嘉莹那样,她的时间其实分成了:自己研究的时间,和教授给他人的时间。这两个时间因为价值使命,是一个整全的整体。后者对前者是一种有益的反馈,哪怕有些枯燥。

现在,就让我们胆大妄为的上班,大胆无畏的摸鱼。因为职场与摸鱼,都没有原罪,有原罪的是我们心猿意马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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