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个爱说爱笑的。
打我们记事起他就爱笑话我娘。
说我娘是没人敢要的老姑娘,要不是他就得单一辈子。
我娘每次听到那必定翻白眼,说男的打光棍见过不少,就没见过谁家姑娘能剩在家的。
我爹肯定要辩驳啊,说那你咋二十多都找不到对象?要不是我壮着胆子娶你你指定剩在家爱,就算不剩在家也找不到好的,说不定嫁个二婚或者哪里有残疾的。
气得我娘是咬碎了钢牙,既然说不过就动手,把我爹摁在炕头上捶。
啥时候我爹求饶不敢了才把他放开,然后我娘如同胜利的大将军似的翘着腿来一句,做饭去!没眼色的东西,再敢跟孩子胡说就把你打瘸,我爹就垂头丧气地去做饭。
但绝对不超两天肯定再次提起,然后继续被我娘揍,继续灰头土脸去做饭。
说起来他俩走到一起,还真是蛮有戏剧性的,我娘当姑娘时候的工作能让人惊掉下巴,她是“骑猪”的,说白了就是赶着种猪十里八村帮村里人家的猪配种的。
这工作无论哪个年代都算稀奇的,对我娘一个没嫁人的大姑娘来说,简直是不能理解。
哪有大姑娘干这活儿的?还是天天赶着种猪出门,有时候是骑着猪出门,也怪不得我爹说她没人敢娶,光这份职业就要劝退大部分男人,谁敢娶个整天赶着大猪出门的姑娘?
这事主要还得说到八十年代初的时候,我娘也是被逼无奈干了这个职业。
说起来还要说到我姥爷,我姥爷往上再数两代人,都是跟牲口打交道的。
太姥爷解放前就是十项全能,劁猪、配猪、配羊、配驴都做,靠这门手艺混的还不错。
太太姥爷那会儿是靠这门手艺起家的,再往上就不清楚了,有人说太太姥爷的父亲是专门给入宫小太监净身的,具体是不是如此咱爷不知道,就连我姥爷也说不清,我感觉可能性不大。
毕竟我们这边离北京还有相当一段的距离,人家当太监也不会跑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净身。
到我姥爷这一辈,那还是相当辉煌的,曾经在公社配种站工作二十年,直到七八年才退休,七九年闲不住自个儿养了头种猪,给十里八村的人家做配猪的工作。
那头猪据说被我姥爷养的都成了精,重达五百多斤,黑乎乎就跟个牛犊子大小差不多,还长着长长的獠牙,一般人估计见到都会吓得不敢靠近,但那头猪相当听我姥爷和我娘的话。
我姥爷是主人,我娘是打小喂它长大的,那猪平时谁都不怕,但见到我姥爷和我娘就乖巧的跟小孩子一样,乖得与体型一点都不相符。
八三年的时候我姥爷刨树把腿给砸了,也算是倒霉,谁知道咋刨树能都把腿给砸断。
我娘的俩哥哥,也就是我俩舅舅,打小就不喜欢姥爷这门手艺,人家上门说来让去配猪,俩舅舅都躲得远远的,当然那头猪也不听他们的,曾经我大舅恼火那头猪不听话打过猪一次,被猪一鼻子给送出去好几米,从那之后我大舅就怕了那头猪,再也不敢靠边了。
没办法,家里养着挣钱的玩意儿,人家找上门也不能不挣钱,我娘就说她去做好了,然后就赶着那头大猪出门,大猪很听话,就这么几次之后我娘基本上掌握住了这门技术。
其实说技术也没啥技术,但那时候周边方圆十里范围内,也就我姥爷做这门独家生意。
生意相当的不错,一般人家遇到该配猪的时候,都会找到家里先说一下地址,然后我娘带着猪过去,每天只去三户,多了猪也受不了,再说那时候都是靠腿,三户基本上也就一天过去了。
遇到路远的,那头猪也很给面子,都是我娘骑着,猪背上搭个棉花垫子,拉着猪缰绳,就跟骑马没啥区别,而猪也没啥负担,五百多斤的大猪驮着我娘那百八十斤跟玩似的。
而且猪的耐力非常好,走十几里路跟玩似的,速度也不慢,比不上骑自行车也差不到哪去。
就这么我娘就成了十里八村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但大多数人都带着调侃的意味,尤其是小年轻最喜欢嘴贱,我爹就是其中一个,每次见到我娘都是吹口哨,我娘最烦的就是他这样的。
我娘那时候还不认识他,但他知道我娘,谁让我娘几乎是天天十里八村的转悠呢?
我爹当时的工作也不错,公社有个集体性质的厂子,我爹就在厂子里面做工人。
只是跟大厂的工人还不太一样,人家属于正儿八经工人,我爹那就是半工半农。
八三年严打一拨,市面上还是挺稳当的,很多小混混都不敢做太过分的事情。
但也不是太安全,街溜子一样很多,只是不太敢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罢了。
有次我爹下班,远远就看到我娘骑着猪走在路上,手里拿着根绑着鞭子的棍子,还没等我爹追上吹口哨,就看到我娘被几个小混混给拦住了,污言秽语不断,都是调戏我娘的。
我爹虽然也不算啥好人,但也不会随便去欺负女孩子,当时就很生气上前帮我娘解围。
那几个小混混年龄还不大,也就十七八的样子,流里流气的让我爹少管闲事,还说是不是我爹也想被骑着啥的,气得我爹就要上去打人,这时候我娘火了,说你们一个个正事不干,就会劫道欺负人,本来不想跟你们一般见识,非要找不自在是吧?
那几个小混混惊讶了一下纷纷大笑起来,说这女人还挺凶,要不哥几个躺下让你也骑上?我娘真气坏了,跟我爹说滚远一点,你也不是啥好东西,然后就拍了拍那大猪的脖子,说给他们一点教训,有娘生没娘管的东西,接下来一幕让我爹差点吓尿了裤子。
只见那头大猪小眼睛盯住那些人,我娘退开之后大猪就直接小跑过去,小混混还笑话让猪帮着出头,可还没说完就被大猪一头给撞飞了出去,另外几个想要跑,却根本跑不过看起来笨笨傻傻的大猪,有一个被大猪从后面追上直接拱着屁股挑飞,有个被大猪野蛮冲撞直接飞到地里,还有个被大猪直接咬住裤子,连拖带踩叫的比杀猪都凄惨,最后屁股都被磨出血来了。
起先爬起来那两个,又被大猪照顾了一遍,挨个给了两嘴巴,然后冲着身上踩了几脚。
四个小混混几乎是不到三分钟就失去了战斗力,而我娘站在那里叉着腰连动都没动地方,我爹当时吓得满头汗,尾巴根都是麻的,心想这女人真惹不起,人家放狗她是放猪啊。
最后那头猪收拾完小混混回到我娘身边,我娘傲娇的跨上去坐好,跟我爹说以后见到我滚远点,你也不是啥好东西,我记得你每次见到我就吹口哨,有啥好吹的?再吹我让我家大憨拱死你!然后利落的赶着大猪走人,我爹站在那愣了好半天才骑上自行车回家,还好几次差点骑到沟里。
从那次开始我爹就注意上了我娘,每次见到我娘骑着猪走过,那都是躲的远远的,生怕我娘心情不好放猪拱人,而我娘在周边的名声也越来越大,大胆、泼辣、能干,还能让大猪跟宠物似的听话,人送外号“骑猪三妹”。
姥爷好了之后,身体就有点差,我娘就继续带着猪走街串巷。
但这行当毕竟对女孩子名声不好,好几个媒人说亲,人家一听说我娘干的事情就没下文了,弄得我娘也挺无奈的,我姥爷更是天天被姥姥念叨,说有谁家女孩子干这个的?还让不让孩子嫁人了?老东西你想坑孩子一辈子啊?
姥爷也是被念叨的没办法,只好自己带着猪出门挣钱,可我娘那名声已经出去了,一样是见了几个都没成,最后我娘也烦了,直接经人介绍到公社的集体工厂上班去了。
这工厂就是我爹待的那工厂,我爹见到我娘也到了工厂还挺奇怪,但又不好主动上前询问原因,过了一段才从跟我娘关系不错的女工口中打听到原因,因为我娘配猪的事情竟然不好找对象。
我爹那会儿年轻气盛,觉得这理由相当的滑稽,挺同情我娘的,再说我娘在他心目中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指挥着大猪连挑4个小混混,这不想记住都难啊。
然后我爹就借故接近我娘,我娘也没把他这个爱吹口哨的小混混忘记,在我娘心里,我爹和那些拦路骚扰她的小混混没啥区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娘不搭理他,我爹也觉得挺有意思,就天天找机会跟我娘说话。
都说好女怕缠男,一段时间后我娘觉得我爹也不是那么差劲,就慢慢对他态度好了一些,但依旧没太接近,那时候的女孩子都比较传统一些,不会跟男生走的太近,以免惹闲话。
可有时候男人吧也属于比较犯贱的那种,就跟我爹似的,我娘越跟他保持距离,我爹就越想接近,变着花样讨我娘的欢心,好几次在供销社买了零嘴要送给我娘。
我娘拒绝了两次,看我爹还是送,就有些生气,说你到底想干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啥主意?你要是真想处咱就正儿八经的处,找人上门说媒去,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让人说闲话。
看到我爹迟疑,我娘更生气了,说他就是想出风头,根本没想认真处,以后离她远远的,不然就揍我爹!我爹被这话一激当即说要跟我娘好,回去就找媒人去说亲,一定把她娶回家。
当时我娘还以为我爹就是嘴上说说,谁知道没几天我爹那边真找了媒人,也不知道我爹是咋说服家里的,后来我奶奶提过一嘴,说要死要活的说想娶媳妇,那就找媒人说呗,还说自个儿喜欢上了谁,让媒人直接上门去,差点没爷爷给打断腿,说起来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我娘没想到我爹真找了媒人,弄得她也有点骑虎难下了,姥爷问她愿不愿意,我娘害羞地跑回了屋里,等到姥姥问我娘才说听你们的,然后我爹就打扮的人五人六上门相亲了。
俩人见面我娘问他是不是真心的?我爹指着房顶说绝对真心,要是对你不好就放猪拱死我,我娘就因为这句话嫁给了他。
结婚之后,那集体工厂效益连年下降,很快就倒闭了。
我娘当时怀了我,跟爷爷也分开了家,我爹总得找个活干吧?
我娘就找姥爷帮忙,介绍我爹到畜牧所学兽医,其实学了好久手艺也就一般,但那时候兽医比较少,我爹这个二把刀活还挺多的,上门劁猪、给牲口看病的活儿都做,虽然把人家的猪劁死过,也给人家的牲口看死过,但并没有太影响生意,毕竟也治好了不少嘛。
也是因为这门手艺,我们家在八九十年代还算过得凑合,养活了我们一家子人。
到九十年代末,开始流行人工给牲口配种,我娘就在家里养了几头猪,我爹和她两个人就天天外出帮人牲口配种,后来连种猪都不用养了,基本上都是采购现成的,干到这会儿依旧是做着。
只不过我们都长大了,他俩也是爱干就干,不想干就在家里拾掇着那点地,搞一些养殖。
我爹是个爱说笑的,走到街上那就是夸媳妇,说这辈子就是沾了媳妇的光,不然哪想到能干一辈子这活儿?在家里则是使劲的打击我娘,说骑猪三妹勇斗小混混,反正就是笑话我娘。
一般情况下我娘也不生气,毕竟都被他笑话了一辈子,哪天真急眼了就摁住我爹打一顿,然后扔给他一些洗衣服做饭的活当惩罚,在我们的记忆里,我爹做饭的次数要远远大于我娘,到现在我们回家依旧是我爹做饭,谁让我爹做的饭比我娘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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