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俗语乍看之下是相互矛盾的,比如我们既说“金钱如粪土”,也说“友谊值千金”。在爱学鲁迅的无聊文人看来,诸如此类的现象自然是“中国文化缺乏逻辑性”的铁证。

俗语不是写在同一本理论书中的一个个全称命题,而是零零散散对一些普遍现象、人性常识的生动提炼,在特定语境中使用会很有启发性,脱离语境干巴巴地把它们作为严格意义上的命题来分析则难免错漏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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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然,问题并非出在俗语身上,那些脑子一根筋的分析家才应该对此负责。再者说,即便某些俗语确实相互矛盾,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诸如“中国文化”之类的巨大文化体系内部有不同观点很正常。

闲言少叙。本文想简单谈谈“读书明理”和“知识越多越反动”这两句俗语之间的关系。

读书与明理、知识和美德之间是否存在关系?

如果有关系,是读书使人明理,还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些问题几乎所有人都思考过。教育的一大目的是立德树人,我们经常在网上看到这种评论:“你一个大学生还没我们初中生知道要爱国。”如果读书与美德没有关系,乃止会败坏美德,那么这一整套教育构想便都不能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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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最鄙视读书人的往往也是读书人,这些批评读书人的读书人与其说真的对愚夫愚妇的道德品质评价甚高,不如说只是在借这样一个他者来批判自己圈子里的人。

从粗略而公允的观察来看,平民百姓里有好人也有坏人,读书人里面亦然,这两类人之间的显著区别不在善恶比例上,而在为善和为恶的不同方式上:普通百姓非反思地、直觉性地遵守道理,读书人反思性地、概念化地遵守道理,相应地,在背离道理时,读书人也能讲出一套套歪理。

教育分两种:

一种是读书人对愚夫愚妇的教化。这种教育并不奢望能把愚夫愚妇转变为和教育者一样的理性主体,不会跟他们讲道理背后的道理,而只试图通过树立榜样、反复说教等方式让受教育者直接接受一系列道。 另一种教育致力于塑造成熟理性的主体,这种教育要求受教育者和日常接受的一系列道理拉开距离,将它们作为反思的对象,对它们进行审视,看它们是否真的可靠,是否有更深层的道理可以作为它们的根据。

现代社会试图完全消灭第一种教育,认为每个人都应接受第二种教育。

我们可以把道理分为两类:

一类是大部分人接受的、社会学意义上实在的道理,普通人一般下意识地认同这套道理,据此来判断他人是否明理; 另一类是真正可靠的道理。

大部分人接受的道理未必是对的,对的道理才是真正可靠的道理。至于“对”、“真正可靠”的标准是什么,伦理学家们大概再吵两千年也吵不出来共识,但几乎所有实在论者都承认,“大部分人都接受的道理”和“真正可靠的道理”是两码事,虽然它们之间存在一定的亲和性。

如果我们不是怀疑论者,相信通过读书、反思能够得到或至少接近真正的道理,那么我们可以说,读书确实能够让人明理。

书读得半通不通的人最喜欢批判,因为他刚刚戴上了一副新的眼镜,突然发现世界的面貌和之前看到的不一样,于是忍不住告诉别人,你们眼中的世界都是幻象,世界的真实面目其实非常丑陋。在普通人看来,这种人否定了大家都认同的道理,因此是不明理的,属于“知识越多越反动”。

大部分人都接受的道理未必是对的,但大概率是对的,除非这个社会的观念体系病入膏肓了。

真正读透书的人是能够与普通人和谐相处的,都会接受差不多的道理,只是接受的理由不同,或者更准确地说,普通人是无理由地、本能性地接受,读书人是根据可明述的理由去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