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对女人好像很有成见,《水浒》中的女人大都不是良善之辈,金翠莲当然也不例外。
金翠莲出场的时候,作者是这样介绍的:
“三人来到潘家酒楼......老儿答道:‘老汉姓金,排行第二。孩儿小字翠莲’。”
隐然之间,已经把“潘金莲”三个字露出来了,这就是名著“不写之写”的魅力。不会看的看热闹,会看的看门道,显然这个金翠莲不是什么良人。
这玩意儿最早还是金圣叹才子看出来的,他道:
“看他有意无意将潘金莲三字分作三句安放入,后武松传中忽然合拢将来,此等文心都从契经中学得。”
如果你只看故事表面,这个金翠莲似乎还挺仗义的,所谓“裱子有义”者,这就辜负了施公的一片苦心。“潘金莲”这三个字,绝对是作者一生的隐痛。
其实,如果你仔细留心,就会发现金氏父女的表里不一。鲁智深打死郑屠,其实说白了,就是被金翠莲给算计利用了,父女二人演了一出好戏。
但是如果你会看,就会发现,戏里戏外还是留下了不少破绽。
01
先来看一下金翠莲的大段深情自白:
“容奴告禀:奴家是东京人氏,因同父母来渭州投奔亲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亲在客店里染病身故。父女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间有个财主,叫做镇关西郑大官人,因见奴家,便使强媒硬保,要奴作妾。谁想写了三千贯文书,虚钱实契,要了奴家身体。未及三个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将奴赶打出来,不容完聚,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钱三千贯。父亲懦弱,和他争不得。他又有钱有势。当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讨钱来还他?没计奈何,父亲自小教得家些小曲儿,来这里酒楼上赶座子,每日但得些钱来,将大半还他,留些少父女们盘缠。这两日,酒客稀少,违了他钱限,怕他来讨时,受他差耻。父女们想起这苦楚,无处告诉,因此啼哭。不想误犯了官人,望乞恕罪,高抬贵手!”
通过金翠莲的自白,我们看到了一个单纯的良家女子,被本地恶霸趁火打劫,强占身体并且讹诈钱财的惨剧。
听完翠莲姐的经历,就连我们吃瓜群众,都不由得要义愤填膺,就更不要说现场的鲁提辖了。鲁提辖是渭州城的知名人物,附近的买卖铺户、酒店茶肆很少有不认识他的,金氏父女在渭州蹇淹许久,想必对鲁提辖的为人也早有耳闻。
并非是我们小人之心,实在是翠莲姐的话难以自圆其说,之前我有篇文章分析过,这里只是略述其大端。
第一,金翠莲实际上是郑屠的外宅,就像后来跟着赵员外时一样。否则,不可能等了三个月,才被郑屠的大娘子打出来。
对于这一点,翠莲姐显然是刻意隐瞒了,只是含混的说“要了奴家身体”,暗示自己是被强占。试问,如果是强占,何来的“虚钱实契”,明显是前后矛盾。
她这种含混不清的说辞,很容易被误认为她是郑屠的妾室,那么,郑大娘子把她打出来就犯了“七出”之条,郑大娘子自然也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她为什么又说“不容完聚”,这四个字暴露了她外宅的身份。
通过这一条,至少可以看出,金翠莲撒了谎,或者说她的自白是故意设计好的。
第二,金家父女是贱籍,很有可能是乐户出身,否则,金老二不可能“自小教得家些小曲儿”。很明显,翠莲姐对于这一点也刻意隐瞒了。
02
第三,“三千贯”的典身钱十分可疑,三千贯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不管是纳妾还是娶外宅,似乎都用不了这么多钱,更何况金氏父女已经走投无路。
其次,如果是“虚钱实契”,金翠莲为什么心甘情愿的跟着郑屠,甚至还想着要“完聚”。而且,郑大娘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郑屠如果想要跟她“完聚”,再偷偷给她买一个宅子不就是了,可见并非是郑大娘子“不容完聚”,而是郑屠不想要她了。
再次,郑屠明知道金氏父女身无分文,既然当初是“虚钱实契”,好聚好散也就是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索要三千贯典身钱,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第四,翠莲姐给郑屠安上了三项罪名:强占民女、敲诈勒索、非法拘禁,如果这三项罪名属实,金氏父女想要摆脱困境,最合理的反应应该是报官才对。
即便当地的官府跟郑屠有所勾结,报官至少是普通百姓的正常反应,可金氏父女却没有,反而是乖乖的在潘家酒楼卖唱还钱,这难道不奇怪吗?
有如此举动,只能说金氏父女是理亏的,只能说明钱是应该还的,不可能通过官府来解决。
综上所述,可以通过推测大致还原事情的真相:
金氏一家贫困潦倒,到渭州投亲,结果亲戚一家搬走了。金氏身无分文,无处可去,只得在酒店卖唱为生。后来金老娘一病死了,金家没有钱办丧事,恰好郑屠看上了金翠莲,就花钱把她买做了外宅。
靠着卖身的钱,翠莲姐安葬了金老娘,并且还了之前的外债,在宅子里生活了三个多月。结果,郑屠养外宅的事情被郑大娘子发现了,就带人把郑氏父女赶了出去。
郑屠怕老婆,不敢再跟翠莲姐勾勾搭搭,但当初买她花的钱又想要回来,这才有了故事开始发生的事情。
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应该是郑屠毁约,毕竟金氏父女是不想离开的。但是郑屠这个家伙有点混不吝,人玩过了,不敢要了,还想着把钱要回来,这就是郑屠不仗义的地方了。
但总的来说,在那个年代背景下,郑屠这只能算是道德污点,却谈不上犯罪。即便是犯罪,也远远地罪不至死。
在这种情况之下,金氏父女想要脱身就难了,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按照郑屠的要求还钱,所以他们只好去酒楼里卖唱。
直到这一天,遇到了鲁提辖,突然发现了另一条法外之路。
03
金翠莲的出场很不合理。
要知道,金氏父女为了还债,每天都在潘家酒楼卖唱。
所谓的卖唱,无非也就是两种情况:要么是看到客人就过去唱,客人满意之后会给一些打赏,就像是相声撂地儿一样;要么是看到有客人的时候,就过去问一问需不需要听曲儿,需要的客人就会付钱。
总之,不管哪一种情况,如果看到客人,尤其是看到有钱的客人时,金氏父女总该是过去问一问的。
然而奇怪的是,当鲁达、史进三人进包房的时候,金氏父女就在隔壁的房间里,他们明明知道隔壁有客人,却不过去问一下。反而是等到鲁提辖三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她们父女却在隔壁哭哭啼啼。
如果我们站在更高的视角来看,很明显,金翠莲是故意哭给鲁达听的。
除此以外,没有第二种解释。
鲁提辖问她们为何哭泣的时候,翠莲姐的说辞显然是矛盾的,她说是因为这两日“酒客稀少”。既然是酒客稀少,好不容易来了个豪客,她应该过来招揽生意才是,为什么在听了一会儿隔壁说话以后,反而故意的哭哭啼啼起来?
鲁提辖三人说话,她们在隔壁是能听到的,她们在隔壁哭泣,鲁提辖三人自然也能听到。对于经常在这里赶座子的金翠莲来说,这一点可以说是清清楚楚的。
结合前面翠莲姐精心雕琢过的说辞来看,她的所做、所说显然是计划好的,目的当然是为了借助鲁提辖帮她们脱身。
前面已经说过了,金氏父女在渭州城呆了好几个月,对鲁提辖的为人、性情不可能不知道。
本来靠在酒楼赶座子还债就是不可能的,这一天在包房里歇息的时候,听到了隔壁客人的声音,就偷偷的听了一会儿,确认是鲁提辖之后,便很快制定好了策略。
通过父女二人一番精心的说辞和精湛的演技,把郑屠包装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霸,金老汉最后那句“人称镇关西”更是巧妙的拱火,再加上当着史进的面,鲁智深自然要出来打抱不平。
不管是为了打抱不平,还是为了“镇关西”的绰号,郑屠的这顿揍肯定是挨定了。
不是我们过度解读,这就是作者的不写之写。
相信当金翠莲看到鲁提辖眉间涌起的恨意之后,心里肯定在默默的想:这次赌对了!
于是,可怜的“五好商户”郑屠就被鲁提辖一顿老拳打死了,鲁提辖也从此亡命江湖......
最后
当作者把金翠莲和潘金莲拧巴到一起的时候,就预示着翠莲姐肯定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弱女子。
潘金莲的“淫”,金翠莲的“阴”,很有可能是作者生活中遇到的某个不良人的一体两面,在小说中分别体现到了两个人的身上。
当然了,金翠莲的“阴”是客观存在的,她的“义”同样也是客观存在的。正是因为这一点,尚不妨碍鲁智深打抱不平、英雄救美的光荣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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