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韩国网友感慨,2024年12月3-4日是韩国历史上最长的一夜,同时也是最短的政变:从总统尹锡悦在电视台用浮夸激烈语气宣布实施戒严令到亲口撤销,前后仅历时6小时。
正如许多熟悉他的人所预料的,尹锡悦是个“煮烂的鸭子”,尽管迫于无奈撤销戒严令,但在撤销同时他仍重申了几乎无人取信的“红帽子说”、“北方操纵说”。“国家处于存亡之秋说”,称“戒严是必要的”,随后他闭门不出,回避了迄今一切追责呼声,从本人退出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到辞去总统职务一概不理。
但朝野追责的压力却浪涛汹涌:
6大反对党已联手推出弹劾动议,最早将在6日提交国会表决。由于弹劾总统门槛很高(2/3多数议员和9名大法官中6名投票支持,考虑到尹锡悦是检察官出身,反对党在国会中又只有190席,距离必须的200席差10席,国民力量党108名议员中倒戈人数不超过10人就不会有弹劾成功的危险),尹锡悦还是有希望“赖”满其5年任期剩余3年的,但法官中保守派和代表右翼的国民力量党倘若动用“党派纪律”死保众叛亲离的尹锡悦,将进一步削弱韩国保守派的社会根基,毕竟正如许多韩国民众所愤怒指出的,尹锡悦动辄给政敌扣“红帽子”,此番又以“捍卫民主和秩序”为由强推戒严令,“但破坏韩国民主与法治,剥夺韩国民众自由的不正是他的戒严令么”?
韩国工会等群众组织继续呼吁总罢工,“直到尹锡悦下台为止”。戒严令试图关闭国会,清算国会议员,剥夺罢工、集会和结社权,这些都触及到上述团体根本。一名工会骨干指出“如果任由尹锡悦继续在位,他一有机会还会尝试剥夺我们的一切”——简单说,“他不死我们就可能死”,而这种关系还出现在诸如出版、通讯、新闻传媒等领域,毕竟戒严令同时也试图针对他们。
尹锡悦自己的团队则陷入一片混乱。总统府的幕僚团队——总统秘书室首席秘书以,包括幕僚长郑镇硕、国家安保室长申源湜、政策室长成泰胤等全部辞职,对戒严令落实、尤其召开戒严司令部会议发布公告和动用直升机、装甲车试图占领并封锁国会大楼负有直接责任的国防部长金龙显辞职业已获准,更多4月刚刚就任的内阁成员,如财政部长崔相穆、法务部长朴性载等也纷纷上交辞呈。
一些目击者指出,戒严生效的6小时并非像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无厘头”:当全副武装的军警搭乘直升机和装甲车出现在首尔市中心时,许多人立即联想到腥风血雨的军政府时期和导致至少200人横死的光州事件,而杀气腾腾的总统讲话也似曾相识——“红帽子”的措辞是每个威权时代这样做的强权者“标配”,而后者至少会捧出个说得过去的口实。在戒严令生效之初,第一批涌上街头的抗议者堵住了急行军的戒严军队,而后者喊来警察护送并尝试驱散堵路者。他们的迟滞令上百名议员抢在军警抵达前进入国会办公楼,而在军警抵达后,已入场的议员、办公人员和普通群众用桌椅堵门,用灭火器阻止军警闯入,67岁的议长禹元植翻越围栏突破军警封锁闯入办公楼得以主持会议,反对党共同民主党领袖李在明更利用自身影响力将自己“翻墙”进入办公楼开会的全过程进行直播。尽管事后许多线索显示,军警实际上并未携带实弹,但现场并无人注意到这一点,当军人试图恫吓时,共同民主党发言人、前电视新闻主播安贵玲一面夺枪一面怒喝“你不觉得羞耻么”,令对面军警羞愧而退。
正是方方面面争分夺秒地挺身而出,让国会凑满了150人的召开紧急会议人数;正是190比0的压倒性表决结果,让6小时前还踌躇满志的尹锡悦不得不偃旗息鼓。
如今许多人都在思考,是什么神奇的力量促使尹锡悦在一切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下,冒险发动了一次几乎注定成为笑柄的“自我政变”?
一些分析家指出,对于尹锡悦而言,过去一年里情况似乎每天都在恶化。数千名医生罢工近一年,以抵制他的医疗改革。国会反对派一再要求对尹锡烈的妻子进行调查,并弹劾他的内阁成员,指控他们腐败和滥用职权,他的许多行政命令和政治任命被杯葛,4月刚刚组成的内阁中已有22人次被弹劾。
他曾试图通过用铁腕推出医疗改革、强硬对待罢工者,甚至提前解散国会重选“翻盘”,但每次迎来的都是更大的挫折,最终他决定孤注一掷,“生不能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一位前尹锡悦幕僚和政治分析人士、国立首尔大学政治学教授姜元泽指出,尹锡悦在保住自身利益的执念驱使下,在少数内部人士的包围下(这些人很少对这位以愤怒爆发而闻名的领导人说“不”),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指出,尹锡悦过去几个月来“愈益沮丧,尤其是围绕他和妻子的丑闻不断升级,以及反对派无情的政治压力”,因此“在政治压力下,他的精神变得不稳定”,最终作出冲动决策。
另一位匿名前总统助理认为,尹锡悦的决策团队过于小圈子话,“其中包括几名昔日检察官同僚、高中同学,以及几名熟识的退役将领”,这位前助理称自己一听到戒严令,就打电话给总统办公室和其他政府部门的联系人。但“他们中没有人事先知道会发生什么”,甚至执政党高层和三八线附近驻军指挥官也证实,自己事先“完全不知情”,是通过新闻媒体才知道出事的。
一些知情者指出,此次戒严令的主要推手可能是国防部长金龙显,耳后者在9月被提名时就被普遍认为不胜任,人们猜测他仅仅因为此前系尹锡悦首席保镖兼高中同学,是最亲尹锡悦的将领才坐上这一高位。
首尔庆熙大学政治学家安秉镇是尹锡悦的熟人,他认为尹锡悦“个性冲动,身边又充斥着阿谀奉承者”,“他一定觉得自己被敌人包围,必须做出大胆的决定。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不知道国会和人民会如何看待他的决定”。正是如此狭隘的茧房和其固执的性格,导致他自以为是地发动了后来被证实适得其反的4月国会提前选举,而当执政党惨败后,安秉镇惊讶发现,尹锡悦竟变得“更加固执和健谈”。
他认为尹锡悦“似乎生活在矛盾的情绪中。一方面,他充满乐观,认为事情会像他之前的职业生涯一样,几乎奇迹般地顺利发展。另一方面,他担心自己最终会成为一个失败的总统,没有任何积极的遗产可言”,“我认为这两种情绪结合在一起,促使他做出了下达戒严令的决定”。
无论如何,这次莽撞、愚蠢、滑稽可笑的“自我政变”用不容争辩的事实表明,脱胎自日据时代特务系统的韩国检察官体系存在致命隐患,而脱胎自这一体系的所谓“精英”许多都具备尹锡悦“同款”的特质,如果不从根本上反省和整顿这一体系,未来还可能发生更大的灾难。如果说,即便在弹劾尹锡悦问题上,韩国左右翼的殄域分明也会促使国民力量党竭力阻击,但在整肃检察官体系上他们的利害是一致的,如果再出一个“不那么搞笑的尹锡悦”,对他们所有人而言都将是一场灾难。
目前最大的变数是国民力量党党领韩东勋。
韩东勋在戒严令出台的关键时刻明确站到了反对戒严令的立场上,在他协调下个别执政党议员冲入国会办公楼投下赞成票,但大多数执政党议员形式上尊重了戒严令规则未入场,却在不同平台上表达对戒严令的不以为然,表决结果出台后他们又纷纷敦促尹锡悦接受表决结果。可以说,正是韩东勋的决断,避免了右翼和国民力量党在此次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中和尹锡悦“朋友圈”同归于尽。
但韩东勋自己也是检察官出身,他是尹锡悦的前后辈、前亲信,两人一路扶持步步高升,只是在第一夫人弊案中,主张“公事公办”的他成为尹锡悦一家口中的“叛徒”,两人才反目成仇。韩东勋的拆台成为压垮尹锡悦戒严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两人关系再无挽回余地——然而这同时构成了“第二个尹锡悦”破壳而出的必要条件:政职履历宛如“尹锡悦第二”的韩东勋,很可能凭借其在此次戒严令风波中醒目的“止损”决断,就此奠定并巩固其在下一届总统候选人竞争中的优势地位。
庆父不死,鲁难未已,“韩难”何尝不是如此?从目前情况看尹锡悦是否会被提前赶下台尚有很大悬念,但更重要的是,导致“韩难”的“庆父”究竟是谁,尹锡悦,还是把“尹锡悦们”催眠在茧房、推上政治舞台核心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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