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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第12期总第811期

探究舞台意象之美的真谛

边文彤

现代戏剧的演出离不开舞台美术与艺术设计，一台成功的戏剧背后，不仅站着一位才华横溢的导演，一定还站着一位奇思妙想的舞美设计师。谈到当今最知名的女性舞美设计师，人们一定会脱口而出：边文彤。

舞台美术设计师边文彤才华横溢，成就斐然。她不仅是中央戏剧学院舞美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在国内享有盛誉，在多个艺术领域担任要职；而且是国际舞台美术联盟的专家，亚洲戏剧教育研究中心事业部部长，多次参加国际舞美大赛并获得殊荣，多次出席国际戏剧节并进行交流讲学。她的作品品类繁多，风格独特，深受观众喜爱，并多次获得国内外重要奖项，如文华舞台美术奖、“五个一工程”奖、布拉格国际舞美展团体奖等。鉴于她的成就之高，影响之大，戏剧同辈、晚辈常常叫她“边大师”。

一、舞美界的奇才与全才

边文彤是一位热心人，性格开朗，待人友善，圆融通透，才智过人，行事干练。凡有需要设计的场面、需要解决的问题、需要搭建的场景、需要专家的会议，总能见到她活跃的身影、谦和的笑容。众人之中，她总是很突出，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这或许由于她独特而鲜明的自我妆造——头发总有一缕染成一抹醒目的酒红，服饰总是色彩明丽、线条流畅、样式独特，她钟情一个品牌，然后就相守相持。她周身透出一种甜美、可爱、清新的气息，还有一种卓然独立的艺术范儿。那套装扮若是换个人穿搭，可能让人感到奇异，可是穿在她身上就成为有意味的形式，合情合理也最合她的气质。

话剧《三姐妹》

边文彤总是忙于各种设计，工作繁重，却总是驾轻就熟，显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正所谓，不是闲人闲不得，能闲不是等闲人。她在舞台美术设计领域具有深厚的造诣，不仅经验丰富，而且勤奋多产。她的作品涵盖了话剧、儿童剧、歌剧、音乐剧、舞剧、戏曲、沉浸式演出等各种艺术形式，她努力做到从文本出发，吃透创作立意和艺术要义，潜心琢磨，完善构思，发挥才智，不断创造出品相上佳、意蕴深厚、形式新颖的舞台美术作品。迄今，由她担纲舞美设计的舞台剧不胜枚举，很多还获得过各种大奖，其中在话剧、儿童剧方面有《今夜星辰》《三姐妹》《图兰朵》《桃花扇》《大国工匠》《澜沧水长》《谁爱谁，爱谁谁》《宝贝儿》《领风者》等，在舞剧方面有《情深谊长》《曹雪芹》《长风啸》等，在歌剧、音乐剧方面有《卓文君》《聂小倩与宁采臣》《贵妇还乡》《家》等，在传统戏曲方面有《风雪夜归人》《李清照》《林徽因》《范仲淹》《死水微澜》《江姐》《突围·大别山》《战士》《小镇》《岁岁重阳》《大河安澜》《马丕瑶出京》《朱丽小姐》《郑板桥》等。此外，她还为木偶剧、大型晚会、实景演出、文旅融创项目等进行了不胜枚举的舞美设计。要想为边文彤的舞美创意和形象设计开列清单绝非易事，说不定就在此时此刻，她又有了精彩亮相的崭新之作……

拥有如此之多的舞美创作成果，首先说明，边文彤是一位有创意、有天赋、有能力、有品位的人，她在舞台美术方面受过学院派完整而系统的专业训练，审美素质好，业务能力强，工作态度认真，完成的作品让人赞叹、感动、佩服。如果没有过硬的实力和推陈出新的能力，很难让如此之多的导演和专业院团对她青眼有加。

音乐剧《黑眼睛》

其二，她具有良好的沟通能力、协调能力和适应能力，善于总揽全局，应因各方，协调顺应，游刃有余。在戏剧发展史上，曾出现过剧本为尊、演员为上、导演中心制之类的说辞，舞美虽说是戏剧排练和演出的重要一环，却坐不上戏剧王国的头把交椅，设计师需要和编、导、表、声、服、化、道、效等艺术创作的各个环节密切配合。如果碰到一时找不到总体风格的导演，设计方案真不知几番删削，何时定稿，此种煎熬，岂是一般人耐烦得了的？我们形容一个人韬略从容能处事，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常常说其“八面玲珑”，而边文彤堪称“十面玲珑”——她以女性的明敏、亲和、韧劲、耐力，完成了令人感佩的艺术创造成果。

川剧《江姐》

其三，边文彤深谙艺术之道在于守正创新，尽管太阳底下没有新鲜的事物，但是每一部戏剧都有其自身的结构、肌理、品相和神韵，因此舞美设计不止在于标定故事发生的物理空间，更在于创造人物的心理空间、戏剧情境的诗意空间，乃至宇宙人生的寓言空间。因此她重视戏剧文本的解读和诠释，她的设计根据不同题材的剧目创造出或温暖、或冷艳、或热烈、或幽玄的风格，一戏一格，风格多变。“好的艺术，往往‘意高在别处’‘言有尽，意无穷’，犹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戏剧舞美设计有时需要‘守格’，也需要‘破格’‘创格’。”①她的舞美做到了造境而不压人，灵动而不游离，优美而不孤立，与其他造型元素彼此镜鉴、相互映衬，与戏剧整体有机统一、浑然天成。

二、因戏设格，依情造景

人们之所以到剧场去看戏，就是想在特定的空间里看到镜像化的人生和寓言化的人性。“人类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将特定空间划分为神圣空间，以区别于日常生活的世俗空间。”②这个空间具有魔力，超越庸凡，是一种自然或人生的景物的具体呈现，它必须成为视觉的焦点和力量汇聚的中心，由人们的精神能量激活，又反过来震撼人们的心灵。

舞台美术的作用，首先是让人们清醒地意识到，戏剧的故事到底是在哪个时代、哪个地方、哪种情境下发生，故事发生时人们所处的客观环境，关系图景。这是戏剧所要求的物理空间的规约性。其次是心理空间的规约性，它会预设情节发展的动向、人物命运的走向、戏剧叙事的意向。这就要求舞美设计师不仅要统揽全局，把握空间，完成造型；更重要的是对戏剧演出而言，要与行动着的角色形成一种鱼水关系，形在神聚，浑然天成。

京剧《飞虎将军》

边文彤是一位具有现代意识的舞美设计师，对于舞台意象之美的真谛，她有着自己坚持不懈的艺术追求。她不是按照剧本的舞台提示，将一堆器物摆放在舞台之上，充当角色活动的区域；而是在观照戏剧风格和美学特征，将意象符号、抒情色调、舞台语汇、材质与形制进行有机建构，融入戏剧演出的整体景观之中，成功地将舞台形象造型与现代美学意趣进行有机结合，展现出不凡的创新能力和独特的艺术魅力。

京剧《燕翼堂》

好的编剧从不重复自己，好的舞美设计师会在每一部剧作中发现美的创造契机。边文彤的舞美设计能够很好地控制整体与局部的关系，她从不对各种造型元素进行叠加堆砌，而是注重与整体美学风格的嵌入与契合。她善于捕捉鲜明生动的舞台意象，围绕核心意象创造性地构建戏剧空间，形成舞台调动的支点，同时注重空间的灵动性、象征性的艺术呈现。她善于通过物象的聚散、对比、拼接，为戏剧角色营造独特的情感空间，使观众能够更加深入地理解和感受角色的内心世界。

话剧《澜沧水长》

在话剧《澜沧水长》的舞美设计中，她以澜沧江水为象征意象，预示了溪流入江、百川归海、天下归心的历史趋势和民族命运，特别是以可旋转、可平移、可开合的大斜坡的设计，展示一种仪式化的恢宏气势。它既是江边陡峭的山崖，是“猎人头”“镖牛”的祭台，也是村寨农家的屋宇，其角落打开，还是国民党特务的隐身暗室，增强了演出空间的区格化和层次感，结合西双版纳的热带植物和民居屋顶，显现出传统与现代相结合的云南地域风情。

边文彤善于使用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和意象，如话剧《今夜星辰》的舞美设计巧妙地运用时空交错的视觉呈现方法，将历史时空与现实时空并置、互换，增强了剧情的层次感、立体感，加深了观众对人物情感变化的视觉印象。她还巧妙地运用关键物品作为戏剧意象，如公文包、玫瑰花、满天星辰等，形象地展现了亲情与大爱、个人价值与家国利益的紧密关系。

扬剧《郑板桥》

在京剧《燕翼堂》中，她以质朴、庄重、大气的山东民居的空间造型，通过细节真实、房舍整饬的院落，表现了富庶家族的生活缩影，又蕴含了政治、历史、革命等风云际会的情形，艺术地展现了“壮哉燕翼堂，浴火起凤凰”的情境。儿童剧《宝贝儿》的舞美造型，仿佛是可折叠、可立体的贺年卡的大型翻版，它不仅界定了不同的舞台表现空间，而且在视觉上给观众以新奇、美妙、童话般的观感。儿童剧《引风者》讲述的是革命领袖马克思的童年故事，德国特利尔的小城的风物人情，仿佛是走出童话城堡的一幕幕传奇，小城天际线上的城市轮廓以及天幕上的锐角造型，既表现了小卡尔的生活背景，也突出了他小小思想者的鲜明个性。

昆剧《风雪夜归人》（摄影：舞蹈中国-刘海栋）

在一系列具体的舞台作品的设计方案中，边文彤既重视整体效果的视觉美感，又注重开掘其内在意涵；既注重布景细节的真实性，又重视舞台造型的唯美性。

话剧《宝贝儿》

三、民族与现代的交互、融通

边文彤的舞美设计不仅具有现代性，而且具有中华文明积淀的民族性，换言之，如果没有对民族文化的孜孜以求，又何来现代艺术的不断精进呢？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边文彤是一位“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的人。边文彤善于对民族文化和传统元素进行深入的研究和理解，从中提炼出具有代表性的符号、图案或意象，通过变形、解构、重组、拼贴等手法，将传统元素以新颖的方式呈现出来，既保留了传统文化的韵味，又赋予舞台以现代感。

边文彤的舞美设计，从构思、创意、草图到方案、设计、实施，再到舞台上浑然一体的艺术呈现，其间凝结着她的文化意识和美学精神，体现了她对人生与艺术的深刻感悟，可谓“搜尽奇峰打草稿”，“外师造化，中得心源”。

淮海戏《秋月》

边文彤的舞台美术设计具有独特的空间语汇，她善于运用各种手段和元素来构建舞台空间，使得每一部戏都有其独特的视觉呈现。在京剧《飞虎将军》中，她运用了冷兵器时代的军盔、铠甲、战车等形象元素，营造出充满历史沧桑感的舞台氛围。在淮海戏《秋月》中，舞台上布满了淮安地区的精致民俗建筑元素，营造出浓郁的水乡风情。她注重细节的刻画和整体的把控，充满新鲜创意、民族文化特点和当代艺术精神。

京剧《突围》

边文彤的设计方案常常结合各种传统艺术形式，如戏曲、书法、绘画等，使舞台形象更具民族传统意味和中华文化底蕴。比如，在音乐剧《家》中，她运用写实与写意相结合的方法，创造出具有规定情境和视觉美感的舞台空间，“家”在中国的社会观念中，负载着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她以汉字“田”来勾勒家的轮廓，一系列大家族的居室、楼台、牌坊、照壁等组合成田字型建筑格局，一树梅花半空里绽放，体现了传统家庭的封闭性，也表现了被束缚于家庭的青年人对自由的渴望，以及他们落花溅泪、流水伤情的抑郁心情。在扬剧《郑板桥》中，舒朗清幽的舞台空间里，一丛疏竹、一方井槛、一树梨花、几方白墙灰檐，便凸显了传统知识分子、江南名士的人生境界和生活情调。在音乐剧《聂小倩与宁采臣》中，她用中国戏曲美学中的写意性特点，凝练地勾勒出简约、空灵、幽冥的舞台意象空间。在一些设计中，她紧扣主题，有意吸纳中国绘画的表现性美学手段，如大小对比、疏密对比、虚实对比等，以简约的线条、具象的符号、留白的手法，营造出和谐、优美的舞台空间，增强视觉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