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最爱鸟。峡江之地,水清天蓝,多林,便有鸟。父亲何候着几亩肥田薄地,同时也伺候鸟。父亲不老,父亲硬朗,因为鸟,耕作之余,望鸟于林间,父亲没有鸟笼,鸟全是自由飞翔的,自由栖息在父亲的视线。父亲对鸟的痴迷程度着实让我们吃惊。他坐在堂屋,即使是冬天,一边品着晒干后的薄荷泡的茶,一边听鸟的声音,也能辩出鸟的种类、大小,甚至鸟的性别。有一次父亲“呀”了一声,说是附近有一只鸟受伤。大家四处找去,果见一只受伤的当地人叫作“偷食雀”的鸟,或许被哪家顽童用弹弓打伤了腿,一病一拐地已不能飞了。父亲把鸟捧回家里,敷了药,逮了虫喂养,直到“偷食雀”飞去。

作为三峡移民,我们一家子落户在川西平原。这里是海,是宁静中有些节奏的海。父亲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峡江汉子的豪爽、热情。父亲爱串门,三峡的龙门阵多得箩筐装不完,担子挑不完。新邻居们和父亲熟络起来。父亲似乎是一个泥脚文人那样倍受欢迎。他无形中把峡江也搬迁去了。三峡特有的风俗、神话、传说、掌故,父亲竟能如数家珍。我们都笑他,在新家园,父亲要充当三峡人的文化大使了。

我们突然发现,川西平原上我们这里方圆儿十里地,除了河边有些小灌木,房前屋后有些零星的树,几乎看不到成片的森林。鸟,或许有路过的,但真的没有影子和声音来慰劳父亲爱鸟的习性了。春天,水田如镜般闪烁着光辉,过路的布谷鸟和燕子都飞过头顶。春愈深,有时也有白鹤乘云而去,父亲此时便特别想家,想三峡长江水边的故土,想那些林子,想那些自由飞动的鸟,想那些不论怎样都听起来入耳的鸟声。那鸟声一次次把父亲的梦唤醒。父亲是习惯于有鸟声就要走动走动,有鸟声就要东张西望的。现在似乎有些失落。我们幸运的是这个社会丰衣足食,不需为生计发愁。三峡移民搬迁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处理得最好、最精彩的事件。一道世界级的难题被解决了,可是似乎没有解决好父亲的乡愁。

我们是爱莫能助的。大哥也试着养了百十只鸽子,灰色或白色的,这种可爱的动物依然没有给父亲带来多少欢乐。父亲认为,用禁锢的方式获取自己的欢乐有些不道德。此时父亲象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更象一个唯美主义的哲学家。我们没有更多的办法劝慰父亲,心想随着时光的推移,岁月的流逝,父亲会适应新的生活方式。村里村外,都有茶坊,我们劝父亲去走走。

有一天父亲欣喜若狂地回来告诉我们,邻村有数百亩沙地,种庄稼极不好伺候,产量又低,村民们不想种庄稼,觉得荒置又有些可惜,正左右为难。这个信息在父亲脑中一过滤,父亲当即找到邻村村长,说愿意承包下来,村长一听,也十分高兴,父亲承诺在那里搞优果开发,可以聘用当地的农民工。最后两人还口头协商了一个非常低廉的承包价格,承包期为20年。

父亲的设想似乎很完美,这数百亩沙地,一半种上优质果树,一般说来,三至五年就可见成效,一半种上用材树,有树自然引来凤凰歇,过不了几年,有鸟飞集,又有经济收益,还会引来无数人观光。人们都会来看看这些鸟,听一听鸟鸣,尝一尝鲜果。

“出售鸟声啦?”母亲便打趣。

父亲的愿望和决定没有遭到反对。全家人东挪西借,筹集了一笔资金,当邻村家家户户在合同上签字画押并通过公证后,我们的生态农场便开工了。从修蓄水池到修生活居室到论证适栽的果种,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父亲恢复了昔日的光彩和生机。或许,过不了几年,一个有花有树有鸟的地方就在平原上矗立起来,鸟声又会回到父亲的生命和灵魂中。

当然鸟声不是用来出售的,但父亲终于可以搬来三峡之梦,终于深深扎根于这里。

编者秋凡语:好文!《出售鸟声》一文文字简洁、干净、老成,作者用侧面烘托的手法,将三峡移民的“乡愁”,以含蓄、内敛的方式表达出来,“三峡移民搬迁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处理得最好、最精彩的事件。一道世界级的难题被解决了,可是似乎没有解决好父亲的乡愁。”文末一句,“当然鸟声不是用来出售的,但父亲终于可以搬来三峡之梦,终于深深扎根于这里”,将全文的“收”,终于“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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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晓东,男,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戏剧家协会会员,重庆市电视艺术学会会员,重庆市教育摄影学会会员,开州政协委员。创作活动广泛猎涉于文学、影视、戏曲、书画、文史等。曾主编过《青年文苑》、《三峡文艺》、《三里河》、《开州文化》、《开州作家网》等报刊和网站。策划编辑图书多种,其中《新生代文学十人行》等较有影响。散文《抚摩那条船》等拍成电视获重庆市一等奖,并获全国电视星光奖提名。《锦橙之恋》获市三等奖。先后在《青年博览》、《农村青年》、《星星》、《诗选刊》、《绿风》、《扬子晚报》、《重庆日报》等报刊发表诗文200余篇(首)及新闻作品共计80余万字。同时,与人合作完成了开州新县城文化渗透及文化靓点打造课题研究20万字。

来源:开州作协重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