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为了你好”,一句多么熟悉的话语。每次听到这句话,总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不妨设想这样几个场景——
你收到了期望已久的生日礼物,那个精心为你准备礼物的人会说“都是为了你好”么?
你在医院刚做完手术,前来看望的朋友心疼地看着你、给你一个拥抱,他会说“都是为了你好”么?
你在事业上遭遇挫折,家人一边鼓励你,一边拿出积蓄支援你渡过难关,这时候会说“都是为了你好”么?
不会!因为那是实打实的“对你好”,不是口头上的“为你好”。
“对你好”和“为你好”,一字之别、差之千里。赠予、赞赏、理解、体谅、宽恕……当这些真正好的行为发生时,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解释。
当有人说“都是为了你好”的时候,基本上,他要先剥夺你一些东西。
比方说,“外面太危险了,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必须把你锁在屋里,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看,他先剥夺了你一部分的行动自由。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反而更痛苦,这都是为了你好”,他先剥夺了你一部分的知情权。
“罚钱是为了让你吸取教训,以后不再犯类似的错误,这都是为了你好”,他剥夺了你一部分的财产。
“给你压担子是为了培养你,让你成长得更快,这都是为了你好”,他剥夺了你一部分的闲暇、劳动力和按劳取酬的机会。
“涨价是为了培养节约意识”“吃苦是为了锻炼意志品质”“让你听我的是为了少走弯路”……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让我们想一想,“都是为了你好”,“好”的标准由谁说了算?当然是说话的一方,而不是你。他认为吃饱喝足就是好,你认为自由的思想和表达才是好。他认为随大流就是好,你认为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才是好。
退一步说,就算说话方与你对于“好”的标准是一致的,那么怎么才能达到“好”,也就是这个路径由谁说了算?仍然是说法的一方,而不是你。
这就很神奇了,他竟然比你更了解你自己。你不知道什么是“好”、怎么样才能“好”,而他却知道,他替你选择、替你决定、替你安排。
显然,“都是为了你好”是典型的居高临下的说辞。你去看,它往往是父母说给孩子,领导说给下属,官员说给百姓。只有上位者才拥有“为你好”的资格和权力,他们掌握着话语权。
换言之,当听到“都是为了你好”这样的话,你本能地会有一种不被尊重、不被平等对待的不适感。这时候,请相信自己的感觉,你就是一面被剥夺了,一面还背负了莫名其妙的人情债。
说到“对你好”和“为你好”的差别,这里就想到了《红楼梦》,你看黛玉和宝钗对待宝玉的方式有什么不同,一个叫“对你好”,一个叫“为你好”。黛玉是怎么对宝玉的?她陪宝玉读“禁书”(《西厢》),帮宝玉写作业,替宝玉写诗让他交差,黛玉对宝玉的好都是“直给”的。宝钗是怎么对宝玉的?她劝宝玉读书上进,用仕途经济说教他,像是一个封建大家族的代表来改造宝玉。哪一种能换来真情,不言而喻吧。
“为你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那就是你要先满足我的要求。要么改变成为我想要的样子,要么放弃一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达到了我的要求,我才考虑对你好。
如果说这样的“为你好”是有点可恶的话,那还有更加可怕的情形呢。
二十多年前,有一部家暴题材的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可谓给80、90后一代人留下了心理阴影。冯远征饰演的安嘉和直到临死之前都在对他的妻子说“我爱你”,而他爱的方式是不允许妻子与任何其他异性说话,并长期殴打和折磨她。
比这更触目惊心的“爱”——我在读列夫·托尔斯泰《忏悔录》时看到了,东正教是如何对待那些异教徒呢(他们称之为“迷路的兄弟”)?教会以“基督之爱”,把这些受蛊惑而“误入歧途”的年轻人关进单身牢房,或者砍下他们的头颅,或者绑在木桩上活活烧死。从肉体上消灭他们,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要知道,没有任何一件恶事会打着恶的旗号,它们都是以爱之名。就连纳粹德国屠杀犹太人,也是冠以热爱祖国和复兴民族的大义啊。
以爱之名,行控制之实;
以爱之名,行伤害之实;
以爱之名,行杀戮之实。
这就是全部事实。
如果我们遭遇这样以爱之名的恶事而无力还手,那么至少让我们保持最后的清醒——你可以践踏我的意愿,但不能同时侮辱我的智商。
“为了……”,我称之为彻头彻尾的“PUA句式”。除了“为了你好”,“为了”后面还可能接续一些更加高大上的价值,比如社会、集体、大家之类。在我看来,反PUA最好的方法是:把“为了……”的部分去掉,仅看事实部分。
“为了团队的团结,你把这次升迁机会让出来”,把“为了团队的团结”删去,只看“你把这次升迁机会让出来”,你再扪心自问愿不愿意。
“为了咱们的家庭好,你应该把工作辞掉”,不要看“为了咱们的家庭好”,他单纯的是要牺牲你的事业。
“为了让你长记性,我不得不打你”,请只看后半句,他要做的事是打你。
“为了维护正义,我们要消灭这些敌人”,把“为了”去掉,事实部分就是杀人。
“为了”就是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所有的“为了”都是别人强加的意义。那未必适用于你,反而可能是对你的情感勒索或者道德绑架。
作家王朔曾写道:“爱,感觉不到,就不是。”感觉不到的爱是根本不存在的,感觉不到的善意是编造出来的。如果你感到的是伤害、被迫、剥夺,不用怀疑,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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