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澄 编辑:冯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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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2022年4月10日《九江日报》。

日前,庐山石刻专家曾亮亮先生于三峡桥(又名观音桥)下新发现一处未见于任何记载的石刻,因年久风化之故,漫灭难识。2021年12月18日上午,曾先生与笔者再游三峡桥。初冬的三峡涧异常静谧,一泓清流婉约而下,完全没有东坡先生所说“况此百雷霆,万世与石斗”的气势。

新发现的石刻位于桥底东端南侧第三石上,站在西端“金井”处仰观,距离超过六米。我们用相机拍摄照片,经电脑处理后,初步辨认为“郡人□次麦陈子□□□□□□□□□□以嘉定乙亥□□十一日£赵伊仲□登云携酒□桥,诵山谷先生‘临思’之句,敛衽而退。”显然,这是在公元1215年某月的11日,本郡几位文士于桥边饮酒赋诗,然后想起黄庭坚(号山谷)“式告游者,临危思孝”之句,惕然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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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们又对西端桥柱下另一石刻中“治平”两个字产生了兴趣。三峡桥建于大中祥符七年(1014),治平元年(1064)距离建桥只有五十年时间,距今已近千年,这自然是桥下现存最早的石刻之一。它刻于桥柱正中两块平整的大石上,五列五十七字,可辨仅二十七字:“□□尚书前知□州兼广东‖□□□□□□□靖虞部□‖□□□□□□□同游治平改‖□□□□□□□十日大理评‖事签□□□□□事杨度题。”

查(明)桑乔《庐山纪事》,只录有“治平改元甲辰闰五月二十日大理(缺)事签书判官厅公事杨度题”二十五字,后世各种庐山志书多照录。其中所谓的缺字,其实是“评”字,至今仍可辨,可能因处于边缘且模糊,误当缺失。而“元甲辰闰五月二”及“书判官厅公”等十二字今已不可见。令人费解的是至今仍清晰可辨的“尚书前知”、“州兼广东”、“靖虞部”、“同游”等字直接被各志忽视了。

正当我们为此倍感疑惑时,吴国富教授微信发来大作赐赏,于是向他提及此石刻。学富五车的吴教授根据“尚书”、“广东”、“靖”等字猜测可能与北宋名臣余靖有关,一下点醒了我们。余靖(1000-1064)字安道,号武溪,谥曰襄,广东曲江人。天圣二年(1024)进士,与欧阳修、蔡襄、王素等并称贤御史。后来平叛于两广,卓然有功,擢工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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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倡导古文运动,余靖弃华取质,与蔡襄等文名并列。查欧阳修为余靖所撰神道铭,题为《宋故朝散大夫、守工部尚书、充集贤院学士、前知广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市舶使、提点银铜场公事、充广南东路兵马都钤辖、兼本路经略安抚使……赠刑部尚书余襄公神道碑铭并序》,其官职与此石刻非常吻合。

1064年,宋英宗改元治平,余靖知广州任满,敕守工部尚书。他先回曲江小住,再顺赣江而至洪州(今南昌),经吴城下鄱阳湖,五月在吴城松门岛写了《晚至松门僧舍寄怀李太祝》及《松门守风》两首诗。旧历的五月,正是鄱阳湖气候多变的时候,“飓风生海隅,余力千里曀。”他在松门因阻于大风而停留,闰五月二十日游三峡桥在时间上是极可能的。周必大曾在乾道三年(1167)年游庐山,笔者又在其《庐山录》中发现有“下视桥柱,余靖、元绛皆刻姓名”的记载,再次有力地证明了吴教授的猜测是准确的。综上所考,此通被历代庐山志书误读的石刻的内容应该是:

工部尚书、前知广州兼广东‖兵马都钤辖余靖,虞部□‖□□□□□□□同游,治平改‖元甲辰闰五月二十日,大理评‖事签书判官厅公事杨度题。

余靖作为职位最高的人,是本次游行的主角,题名记本应由他亲自书写,而这个题名记为什么是由杨度题写的呢?原来,余靖此时已是年届六十五,长期的舟车劳顿,身体应欠佳。杨度是会稽人,皇祐元年(1049)进士,此时应是以大理评事签书南康军判官厅公事,是地方陪同官员,因而由杨度题写。此石刻记载了余靖、虞部某官及杨度等人于1064年同游三峡桥的史实。一个多月之后,余靖即病逝于南京。闻其去世,英宗为之辍朝一日,文豪蔡襄、欧阳修分别为其撰墓志铭及神道铭,哀荣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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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靖是与欧阳修、蔡襄齐名的北宋名臣,在庐山除了留下此石刻之外,是否还留下了其它文字呢?笔者仔细阅读了余靖的《武溪集》。集中除了一首《过大孤山》诗与庐山有关之外,还有《庐山栖贤宝觉禅院石浴室记》《江州庐山重修崇胜禅院记》《庐山归宗禅院妙圆大师塔铭》《庐山承天归宗禅寺重修寺记》等四篇没有被历代《庐山志》收录的碑记,保留了不少庐山史实,也为我们澄清了一些历史疑问。下面按照时间顺序作简单介绍:

第一,《庐山栖贤宝觉禅院石浴室记》中说栖贤寺在住持澄諟大师的提议下,浙僧希昱、能湛募得缗钱二百万,“凿山筑基,砻石构堂。”天禧四年(1020)年开始谋划,至乾兴元年(1022)成浴室十一间。

第二,圆通寺在庐山石耳峰下,由南唐后主李煜肇建于乾德二年(964),命僧缘德住持。庆历间(1041-1048)再有高僧居讷主之,并与欧阳修及三苏相往还,成一时风流佳话。其实,南唐灭亡后,圆通寺即荒圮。而居讷之前,是谁重建了圆通寺呢?《江州庐山重修崇胜禅院记》恰好弥补了记载的空白。原来,在景祐(1034-1037)初,州府请禅祖志珂入住圆通寺。志珂也是曲江人,少年出家,嗣法于琅琊慧觉广照禅师,为临济宗南岳下十二世高僧,学问通达,见识机敏,游居庐山多年,著《轴禅录》七卷,盛行于世。

此时,圆通寺早已失去往日皇家寺院的辉煌,简陋狭隘。志珂“自丙子(1036)经营,至甲申(1044)落成,轩槛回合,凡三百馀楹。雕琢金碧,皆极研丽。无有远迩,宾到如归。”显然,正是志珂多年努力,圆通寺辉煌再现,之后居讷才主圆通。南康知府祖无择有《赠庐山崇胜珂长老》诗:“珂也僧中秀,曹溪得祖衣。云泉聊适往,瓶锡遂忘归。九月秋风老,千山暮雨霏。我来陪静话,相对两无机。”

第三,自宝禅师(978-1054)为五祖师戒法嗣,以“卖生姜汉”著名,宋仁宗赐号妙圆大师。传说自宝住归宗时,某天拄杖出门,正值县尉经过,呵令避让,自宝侧立道左,但县尉的坐骑见到自宝,却跪伏不行,县尉知道遇见高人了,于是对其礼拜再三。

然而自宝住归宗的时间却是众说纷纭:李勤合、滑红彬二先生在《庐山佛教史》认为“明道(1032-1033)前后,自宝禅师来到庐山,成为归宗第十八世住持。”戴逢红先生在《黄龙宗简史》说:“慧南二十三岁时(1024)始出游方,他先到庐山归宗寺,参云门宗自宝禅师。”他们大约都是根据《禅林僧宝传》等传灯录的记载所推知,慧南生于1002年,十九岁落发受戒,然后远游至庐山归宗参自宝,再至栖贤依澄諟。但《指月录》说洞山晓聪禅师于天圣八年(1030)六月示疾,遗令自宝主洞山,此时自宝还不甚出名,地方官员不放心,特为此函询五祖师戒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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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宝1030年主宜丰洞山之后,经过一番努力,“四方禅学,闻风远至,户外待次,毎至宵分,擅施委积,库司常余百万。”后迁居黄檗山,一改黄檗“僧才数十,而饘粥弗充”的颓貌。这些大作为都不太可能在两三年内完成。余靖于1059年撰《庐山归宗禅院妙圆大师塔铭》,明确说是由南康知府祖无择请主归宗,程师孟再请主云居。祖无择字择之,康定元年(1040)五月离齐州,庆历三年(1043)冬至日在南康作《李泰伯退居类稿序》,今连云港有《祖无择三言石刻》:“宋庆历甲申岁(1044)秋七月辛卯游。”可知祖无择知南康军应在1041-1043年左右,这期间才可能请自宝主归宗。

万杉寺程师孟题名石刻有“乙酉(1045)闰五月八日”字样,陈再阳先生《南康问史》考证程师孟知南康军的时间在1044-1046年之间,他请自宝主云居也只能在此期间。综上所述,再结合余靖所说“后二十岁,凡四徙禅席”,可大概推知自宝约1035年迁黄檗,约1041年后迁归宗(此间慧南已经主云居山下同安寺,与自宝齐名),约1045年前后迁云居,1051年归宗大火,慧南出狱后迁黄檗,自宝再回主归宗。

慧南是一代宗师,对其事迹的记述汗牛充栋,因此,他曾参谒自宝的事实总归是不错的,但应该不是在庐山归宗,而是在洞山。慧南从家乡玉山出来,先去了较近的宜丰洞山参自宝禅师,之后再赴庐山依栖贤澄諟禅师。大概是由于自宝住归宗时间最长,又逝于归宗,后世多称之为“归宗自宝”,所以九百多年来,各种传灯录都误记慧南参自宝是在庐山归宗。

第四,嘉祐八年(1063)十月,正在广州知军任上的余靖又应监寺僧松思的函请写了《庐山承天归宗禅寺重修寺记》,记述大火之后,自宝、道宜及慧通等三任住持历经十三年再兴归宗的史实。

【读后记】

编者作为《九江日报·长江周刊》的特约编辑,多次拜读黄澄老师的文章。黄老师的功底深厚,文字严谨,考证精到,且结合田野调查,故他的文章有很高的文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