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方圆》杂志原创稿件
趁养父吴达超不备，吴小雅怂恿有智力缺陷的养母偷走了家里的2个房本，还找人冒名顶替养父办了上百万元抵押贷款。
这次抵押，吴小雅不仅没能还上借款，还要多还40多万元的利息和违约金。
眼见闯下大祸，吴小雅慌忙带着养母和儿子外出躲债，这笔巨债就直接砸在了养父头上……
案发后，吴达超想不通，他们只有吴小雅这一个孩子，这房子迟早都是她的，她为什么还要断了他们两口子养老的路？
叛逆的养女
吴达超是浙江省绍兴市某村的村民，1982年，吴达超经人介绍认识了张曼彩，两人很快结婚。张曼彩比他小六七岁，有轻微智力缺陷。几年后，因妻子一直未生育，两人便商量从隔壁村抱养了一个女婴，取名吴小雅。中年得女的张曼彩对女儿极其疼爱，几乎有求必应。
吴小雅在学生时代非常贪玩，经常逃课、欺骗父母，还总是偷偷打开吴达超的抽屉拿钱。张曼彩目睹这一切却未加干涉，这让吴达超感到不满，他多次要求张曼彩不要溺爱女儿。
随着年龄的增大，吴小雅变得更加叛逆，不仅继续逃课，还和无业青年混在一起，并且频繁偷钱购买奢侈品。吴达超对此十分生气，和女儿争吵几次后，两人关系越发疏远。
后来，吴小雅前往外地上学，读大三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姓周的男朋友，学业还未结束就未婚生下了儿子，随即辍学，做起了生意，但因为缺乏经验经常在外面借钱。吴达超听闻，却也无可奈何。
2014年，政府在拆迁老房子后补偿给吴达超两套房子。他将其中一套出租，另一套则与家人一同居住。拿到房产证的那天，吴达超很开心，“这么多年辛苦没有白费，晚年生活有了保障”。
从天而降的百万元债务
2018年，吴小雅在隔壁镇上开了一家布料厂，负债持续增加。有几次，追债的人甚至找上了吴达超家，声称吴小雅欠下数十万元外债，要求她还钱。
吴达超向女儿询问情况，吴小雅表示自己的生意资金周转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很快就能解决，吴达超觉得是女儿“做人不安分、虚荣心作祟才背上债务的。这样下去会害人害己，最终连累家人”，因而与女儿多次发生冲突，父女矛盾升级。
后来，为了躲避债务和唠叨的父亲，吴小雅不再住在家里，而张曼彩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经常和女儿一起住在布料厂。
2020年12月一天，堂哥吴达齐来吴达超家中做客，却意外地发现吴达超家门上贴有封条，他急忙打电话告知吴达超。吴达超到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法院了解情况，法官向吴达超出示了一份判决书。
判决书显示，2019年7月，吴达超和妻子张曼彩曾经找过一个叫许冰燕的女子借款150万元，并以吴达超名下的两套房产作为抵押，由女儿吴小雅作担保，后因为借款到期未归还，2020年7月1日许冰燕把吴达超一家诉至法院，但3名被告均未出庭应诉。
2020年9月18日，法院进行缺席判决：判令吴达超和张曼彩应于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归还原告许冰燕借款本金150万元，并支付以150万元为本金，从2020年3月1日起至实际清偿之日止按年利率24%计算的违约金。
当吴达超看到这份判决书时，他的房子已经作为抵押房产被查封，即将进入拍卖程序。
吴达超看到判决书才知道他的房子已经作为抵押房产被查封，图为房产证（资料图/图文无关）
吴达超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惹上了这样的官司，查看抵押手续上的签名后，他发现上面的签名和指印都不是自己的。而借款人许冰燕，吴达超也不认识。
法院表示，在判决之前已经多次向吴达超邮寄了相关诉讼材料，但他一直没有回应。吴达超这才想起，2020年7月，邮递员曾送来过一个大信封，说是法院寄来的东西，但他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女儿吴小雅拿走了。
吴达超这才意识到，是女儿和妻子联手拿走了房产证去抵押借款，让他背负了百万元巨债。
填不上的“坑”
2021年5月，吴达超对一审判决表示不服，遂向上一级法院提出再审申请。然而，由于未能提供充分证据支持其诉求，再审申请遭到了驳回。同年7月30日，吴达超再次提出执行异议，请求暂停对两处房产的拍卖程序，但该请求亦未获法院支持，异议被驳回。
在提出再审申请、执行异议均未成功的情况下，吴达超在银行的15万元存款——这笔他多年辛勤工作积攒的养老金，也被法院划拨。在律师的建议下，吴达超于2021年9月13日向绍兴市上虞区检察院申请监督。
上虞区检察院受理此案，由民事检察部门检察官章天恩负责办理。章天恩向不动产登记中心调取了办理房产抵押手续时拍摄的照片，发现当天到场的除了借款人许冰燕、张曼彩、吴小雅之外还有一名男子，男子自称是吴达超，并在相关材料上签了名。
绍兴市上虞区检察院受理了该案（资料图）
可是，吴达超并不认识这名男子。吴达超所在社区的党支部书记亦对照片进行了辨认，确认该人并非吴达超本人。
章天恩进一步将房地产抵押合同上的签名与吴达超亲自向检察院提交监督申请书上的签名进行对比，发现两张签名笔迹的差异十分明显：因为不识字，吴达超写的字的笔画是歪斜不整齐的，而房产抵押合同上的签名则显得相当熟练且流畅。
通过这两份笔迹的对比分析，可以得出吴达超被冒名顶替的可能性极高。另外对笔迹和指印的司法鉴定结果显示，许冰燕向法院提交的借款、抵押登记等材料上“吴达超”的签名和指印均不是吴达超本人所为。
接着，办案检察官找到出借人许冰燕了解借款时的情况，许冰燕说，她和吴达超以前没见过面，是通过一个叫阿朋的房产抵押中介认识的。
阿朋告诉许冰燕，吴达超做生意需要资金周转，签借条外还答应进行房屋抵押登记，许冰燕表示愿意借钱，并提出月利息是1.5%，双方就此达成了共识。
许冰燕和“吴达超”通电话约定了见面时间地点。2019年7月29日，许冰燕在不动产登记中心第一次见到了“吴达超”。因为“吴达超”是在妻子、女儿的陪同下来的，且有身份证、房产证、结婚证等证件证明，许冰燕并未怀疑他的身份。
许冰燕和“吴达超”签订了借款协议，然后前往附近银行的ATM机上转账。转账时“吴达超”提出，他家的钱都归老婆管，要求许冰燕把150万元打到张曼彩的银行卡上。许冰燕照做了，随后几人一起拿着支付凭证办理了房屋抵押登记。
眼看还款时间到了，“吴达超”却并未还钱，许冰燕再打电话给“吴达超”时，他开始百般推托，后来再打索性就关机了。
这时，吴达超的女儿吴小雅也坦白，因为自己的布料厂经营出现困难，借了大笔外债填补不上，就想暂时用吴达超的房产证做抵押，等后期钱款到位后再归还。她知道以父亲谨小慎微的个性，一定不会同意将房产证借给自己。于是，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张曼彩，并恳求张曼彩帮她。
张曼彩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同意了。趁白天吴达超出门干活时，张曼彩从抽屉里翻出了箱子的钥匙，拿走了吴达超的房产证。
借款当天，她又找来一名男性冒充吴达超，三人拿着吴达超的身份证、房产证等证件，办理了借款抵押手续。
为了不让吴达超发现，吴小雅还制作了一本假的房产证放在了原处，她知道父亲不识字，看到有一本房产证放在那里就行，并不会去深究。
吴小雅没想到，这次抵押，自己不仅没能还上150万元的借款，还要多还40多万元的利息和违约金。现在房子被查封，她也填不上这个“坑”了。
眼见闯下大祸，吴小雅慌忙带着母亲和儿子外出躲债。吴达超就此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启动再审，获得改判
鉴于已明确吴达超并非借款及抵押行为的当事人，那么涉及的房产应如何处理，许冰燕所出借的资金应如何回收？
吴达超坚称自己不应承担相关责任，并请求解除对房产的查封。而许冰燕认为自己是被害人，即便吴达超对借款和抵押一事不知情，也可以善意取得房产抵押权。
对此，章天恩认为，150万元的资金额度超出了普通民间借贷的范畴，并且借贷双方为不相识之人，因此出借人在交易过程中应负有更高的注意义务。然而，许冰燕在交易过程中未能觉察到“吴达超”出现的异常情况，对于假冒的“吴达超”未能及时发现或已有所察觉却未进行进一步核实，这表明许冰燕自身存在疏忽。因此，她不符合“善意取得”的标准，不应获得房产的抵押权。
2022年7月22日，上虞区检察院对此案进行公开听证，听取双方当事人陈述以及人民监督员的意见。
听证会当日，吴达超带来了所在社区80余位居民出具的联名信，希望检察机关为其主持公道。听证员经过讨论一致认为，吴达超背负巨债的结果有违事实与公平，案件应当再审。
现有证据足以证明吴达超与许冰燕之间不存在借贷关系及抵押合同关系，且许冰燕亦不具备善意取得抵押权的条件。经审查许冰燕的陈述与吴达超提出的不在场证据，并未发现二者之间存在矛盾。同时，对150万元借款的银行流水进行核查，也没有显示和吴达超的账户存在关系。推翻原审的证据充足，故此认定原审事实认定与判决结果均存在错误。
据此，上虞区检察院召开检察委员会会议讨论后，决定支持吴达超的申请，于2022年9月向上虞区法院发出再审检察建议。
法院改判撤销原审民事判决，认定吴达超无须承担民事责任，图为法槌（资料图/图文无关）
法院经过再审，查明如下事实：吴小雅为达到用吴达超名下房产作抵押向许冰燕借款的目的，通过制作假房产证并以假乱真、指使案外人冒充吴达超，在2019年7月和许冰燕签订借款、抵押合同并办理房产抵押手续，所借得的150万元随即被用于偿还吴小雅的其他费用以及中介费用。
2023年5月17日，法院作出再审判决，认定上述借款、抵押合同对吴达超不产生约束力，吴达超无须承担合同责任，但借款、保证合同在许冰燕、张曼彩、吴小雅之间系真实意思表示，故合法有效。至于案涉两套房产的抵押，系在作为夫妻共同财产之上设定的抵押因未经夫妻一致同意而无效，同时许冰燕也不符合善意取得抵押权的条件。
最终，法院改判撤销原审民事判决，改判由张曼彩承担债务偿还义务，吴小雅承担连带清偿责任，吴达超无须承担民事责任。
案件办结后，吴达超十分激动地对办案检察官章天恩说：“感谢检察机关的帮助，让我保住了这栋房子。”
目前，该案已经到了执行阶段。吴达超虽然还住在原先的房子里，但由于妻子和女儿没钱还债，而吴达超和妻子的婚姻关系依旧存在，妻子很可能要以夫妻共同财产的名义分走一半房产用以还150万元的借款，这栋房子可能依旧躲不过被拍卖的命运。
案发后，提及女儿，吴达超十分伤心地说：“虽然不是亲生女儿，但毕竟养了她这么多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我和老伴也没有其他的孩子，今后所有的房产肯定都是她的，现在这样，我没了养老钱，还少了一套房子，以后生活会很艰难。”
章天恩表示，如果吴达超再次提出申请，检察机关将会对案件的执行情况进行跟进。此外，为了防止类似案件发生，上虞区检察院于2024年7月8日以线上直播形式举办了案例讲述会。检察官在现场以该案为例，告诫大家交易时应当提高警惕，对审查给予充分重视，出借人要承担注意义务。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本文有删减，更多内容请关注《方圆》11月下期）
本文杂志原标题：《从天而降的百万元巨债》
编辑丨肖玲燕房佳佳设计丨刘岩
记者丨陈星岚
检察日报记者丨范跃红
通讯员丨王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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