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文化中国行·长江之歌 | 江南,给长江的味蕾抹上一缕“鲜甜”
但凡美食,绝不止用来饱腹,它们融一方风物之精华,由齿边舌尖散发种种美好,最终慰藉人们的心灵。长江一过南京,就如一条蜿蜒飞舞的水袖,串起普通人文化怀想中的“江南”,也孕育了江南的美食文化。“淮扬菜”是江南美食的典型代表,“鲜”“甜”“雅”是江苏地理环境、文化风情孕育出的美食基因。在这里,每一道菜都承载着独特的文化意义,每一种味道都带来一场人文之旅。
鲜,是一种追求
江南水乡,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星罗棋布。在这潺潺流水中,数不尽的食材腾跃而出:鱼、虾、蟹……抑或这流水本身,造就了独一无二的江南美食。
苏东坡有诗云:“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当三月的杏花烟雨还在欲说还休时,长江两岸的江苏人已经开始记挂起水中的鲜美之味。
“刀鱼、鲥鱼、河豚”这长江三鲜是他们割舍不掉的美食。每逢春季长江三鲜溯游而上,在淡水产卵繁殖后入海。春日里,万物复苏,鲜嫩的春笋破土而出,成为淮扬菜餐桌上的宠儿。一道“春笋烧鮰鱼”,春笋脆嫩多汁,吸收了鮰鱼的鲜味,而鮰鱼肉质肥美,在春笋的映衬下愈发醇厚。春笋的清爽化解了鮰鱼的油腻,两者相得益彰,宛如一幅清新的春日画卷,展现出春季的蓬勃生机。
三鲜中属河豚最为独特,据《山海经·北山经》记载,早在大禹治水时代,长江下游沿岸的人们就品尝过河豚。历朝历代,挑战河豚的吃客不计其数。其中最有名的当数宋代苏东坡。他“拼死吃河豚”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苏东坡谪居常州时,一位士大夫请他品尝河豚,但见其埋头大吃,就是不吭声。当这家人相顾失望时,已打饱嗝的苏东坡忽然又开始对着河豚下筷,口中说道:“据其味,真是消得一死。”
追逐食材的新鲜,经过岁月的洗礼后,在江南化作“不时不食”“应时而食”的饮食文化理念。也让野菜登上了新鲜的菜谱。
芦蒿又名蒌蒿。民间采食野生芦蒿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早在《诗经》《齐民要术》中,对芦蒿的生长习性及利用就有了记载。到了芦蒿上市的季节,几乎每家大小餐馆都会把这道菜放在显眼的时令菜中。
南京人吃芦蒿,一斤掐得最后只剩下二两干净、青脆的秆尖。热油,下葱花爆香,放入改好刀的芦蒿,翻炒,再放入豆腐干丝翻炒一分钟,除了一点油、盐,几乎不加别的佐料,要的就是芦蒿嫩尖儿和干子混合后的那份鲜香,咀嚼一口,满齿留香。
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一文中写到一句江南人都会唱的民谣:“荠菜马兰头,姊姊嫁在后门头。”荠菜和马兰头也是两种江南野菜,以前市场上没得卖,想吃得自己去地里挑。一到春天,荠菜和马兰头,便登上“大雅之堂”,焯过切极碎,再加少许盐、糖,浇上麻油,拌以香干或菌菇,吃起来滋味悠长。
还有夏天江南人离不开的菊花脑,它那特殊的芳香味,凉爽的口感,可以炒食、凉拌,而最佳烹饪方式则是菊花脑蛋汤。夏天一到,食堂里、饭店里,菊叶蛋汤是餐前饭后离不开的一碗清爽。
在江南,凡鱼野蔬可以做成人间美味,江南人以独特的生活理解,用心去感受着周围的一草一木,用情去体验着一花一叶,把平凡的生活过得多姿多彩。
甜,是一种乡愁
甜,一种让人放松的味道,或许只有家的味道才能与甜媲美。在江南,糖,往往会扮演一个比其他调料更为重要的角色。
对于甜的感受,江南人是不自知的,江南沿江各地并不认为自己的饮食是甜的,却几乎都公认无锡的饮食才是甜的,可对于外省人来说,江南的甜,已经成为这人间天堂的味道标记,或许只有走出江南,尝遍四海回首故乡时,才记得江南的甜。
无锡小笼包是江南早点中的尤物。走出清名桥,沿着长江吃各地的无锡小笼包,正不正宗,恰在于那入口的一份浓郁甜汤。140年历史的三凤桥酱排骨,色泽酱红,味甜而不腻,骨酥肉烂,香气浓郁,滋味醇真。
江南,依伴着长江,自古以来就富产稻米。芳香的糯米,让江南人认识了甘甜的味道。江南人的灵性是无孔不入的,连平凡的藕孔也要利用来塞进糯米。
糖粥藕,是南京人极其钟爱的一种甜品。削去藕节一端,露出大大小小的藕孔,另一端,用一根木棒反复的敲打,直到周围的藕泥把这一侧的藕孔堵起来。已经提前泡了三个多小时的糯米粒被慢慢塞入藕洞中,边塞边拍打,用筷子将糯米粒捅得更为密实。余下的四个小时,这些洁白的莲藕将在一口铜锅中与水进行剧烈的物理反应。捞入盘中,用特制的滚刀把已经熟透的藕切成一个个中等大小的碎块,端上一碗用红糖熬制的糯米粥,小碎藕应声陷入了绵软的温柔。这种温柔能瞬间弥漫到整个口舌中,混合上香浓甜蜜的米粥。
江南人爱吃甜,一把白糖撒入锅中融汇五味,杯碗间流露出的都是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期许。游走于江南的大街小巷,无论是那些随处可见的青团,还是隐约透着清香的马蹄糕,又或者是路边的小摊,还是装修典雅的饭店,无论你喜不喜欢,甜味始终主导着江南的味觉。
得月楼,苏州最负盛名的老字号苏帮菜餐馆,松鼠鳜鱼是这家店的招牌菜之一。相传清代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曾经微服至苏州得月楼菜馆用膳,在品尝过这道菜之后,称赞有加,还当场给店家题了字。
尺把长的鳜鱼在盘中昂头翘尾,鱼身去骨,改上花刀,油炸后端上桌,再浇上酸甜的番茄汁,鱼身吱吱作响,像极了松鼠的叫声,外酥里嫩,酸甜美味。一块入口,满口留香。
无论小吃还是大菜,江南菜色的甜,如同江南女子一样婉约动人。江南人把糖这个寻常的调味料运用到了极致。好糖喜甜,是江南人对饮食的品味,更是对家乡独特的记忆。
雅,是一段风流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江南,温润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在这片土地上似乎连风都是雅致的,如同女子温软的手细细地在脸上拂过。
江南人不仅对于美食的色香味形声要求极致,对于盛放美食的器皿更是极其考究。在“苏菜”流派众多的谱系中,淮扬菜无疑是精致典雅的代表。
淮扬菜的历史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清代,淮扬菜就已成为宫廷菜,而“新中国第一宴”就被周总理选定为淮扬菜。
淮扬菜以扬州一带为中心。历史上曾有“天下之盛,扬为首”的说法,隋唐时期扬州的繁华让这一菜系名满天下。大煮干丝、文思豆腐等都是淮扬菜的精品。今年是扬州获评“世界美食之都”五周年,更新的菜式背后是食材遴选精细严苛的传统,是对烹饪精湛技法的坚持,更是对雅的一以贯之。
说淮扬菜盛盘摆盘宛如作画并不为过。菜品置于素净瓷盘,色彩搭配宛如天成,或翠或白,或红或棕,点缀以几缕香菜、数粒枸杞,错落有致,宛如一幅写意小品,在舌尖舞动之前,便已先声夺人,尽显淮扬菜之雅趣风情,叫人未品先醉,沉醉于这舌尖上的江南诗画。
如果说在江南,还有一类菜品可以与淮扬菜之雅一别苗头,无疑就是京苏大菜。京苏大菜起源于先秦,隋唐已负盛名,至明朝成流派,到清朝时定名为京苏大菜。袁枚的烹饪巨著《随园食单》均以京苏大菜为原型。其中提出:“美食不如美器”“宜碗者碗,宜盘者盘,宜大者大,宜小者小,参错其间,方觉生色”。
到了民国时期,南京城内达官显贵宴请都以京苏大菜为傲。“瓢儿鸽蛋”色彩娇艳,鸽蛋透明,虾肉鲜嫩,汁白油润。最重要的是必须搭配上极具民国风的餐具,再放一首周璇的《月圆花好》,才能让这道美食最有雅趣。
京苏大菜的雅在于旧都名门望族的热捧,那秦淮小吃的雅则在于文人雅士的追逐。
秦淮小吃中,当首推秦淮八绝。八绝指南京八家小吃馆的十六道名点,虽都使用家常食材,但选料考究,制作精细。如“什锦菜包”,嫩菠菜将芝麻屑、豆干等馅料染成翡翠色,故“什锦菜包”也获雅名“翡翠”。
秦淮小吃的这份雅,让民国文人趋之若鹜。1920年代,朱自清和俞平伯同作《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学者考证,这是二人同游秦淮河吃过秦淮小吃后,一时兴起,相约同题创作的结果,也成就了中国现代散文史上的一段佳话。
人们总说,江南雅士善工诗词歌赋,而当他们毫不吝啬地把这份才情用到吃这件事上,即使一只螃蟹也可以吃得优雅。
吃大闸蟹的乐趣,不在于结果,而在于过程。大闸蟹外壳坚硬,不易拆分,苏州人为了让吃蟹成为一件风雅之事,可谓煞费苦心。据说,明代一位叫漕书的苏州人,发明了锤、刀、钳三件工具来对付螃蟹的硬壳,后来逐渐成为八件,也就是现在的“蟹八件”,时人写诗调侃:“锤敲蟹壳唱八件,金锯剖螯举觞鲜。吟诗赏菊人未醉,舞钩玩镊乐似仙。”可见江南人对优雅用餐的追求。
“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江南美食文化传承至今,已深深融入人们的生活。无论是名家食府还是百姓家厨,都用自己的智慧和热情传承着美食文化。炊烟袅袅,万家灯火,江南美食,道不尽,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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