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66年5月23日上午,田家英的小院里,今天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
前一天还人来人往,电话响个不停,忙得不可开交,但一夜之间就门可罗雀,电话静静地躺在那里,寂静无声... ...。
“是啊,我已经接到搬出去的命令,还会有谁来敲门呢?谁还会再打电话呢?”
一夜未眠的田家英苦笑一下,原以为这次和之前的没什么两样,没想到会严重至此。
“就这样吧,遗嘱已经写好,就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妻子董边下班回来就能看见,我相信她会把孩子们安顿好,手表也放在了遗嘱旁,给孩子喂奶需要看时间,她用得着。”
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我该走了!
“曲生何乐,直死何悲!”
田家英慢慢踩上板凳,手握着麻绳的两边,在这最后的一刻,眼泪流了下来,在恍惚间,思绪飞到得老远老远,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18年过去了,主席“面试”他时的情景,竟还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秋天,确切地说是1948年的秋天,在延安,在那庄严红色的宝塔下。
就是那一刻,田家英波澜壮阔的人生,从此开始了... ... 。
主席与田家英
(二)
这个秋天,正处于历史性胜利的前夜,毛主席的工作变得异常繁忙,秘书处的工作也明显重了很多,当时担任主席秘书的有两支笔:一支是陈伯达,一支是胡乔木(胡乔木也是命运多舛,我已经含泪写过了,点击胡乔木:毛主席25年政治秘书,党内一支笔,因文革十年未能见主席),虽然两支笔很厉害、很能写,但还是人手不够,于是胡乔木推荐了田家英。
很快,田家英见到了毛主席,还来不及心情激动,主席就口授一段话,要田家英当场拟一份电报,很显然,这是一次面试,田家英一挥而就,主席看后连连点头,面试就这么通过了。
此刻,你可能会犯嘀咕:“毛主席秘书这么重要的岗位就这么“草率”?我们找工作面试还一面二面,三四面呢!”
确实,哪里会如此轻率,这可是毛主席的秘书啊!
其实,在很早之前,主席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那是在六年前的1942年,田家英在延安《解放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主席读后颇为赞赏,虽只是千余字的杂文,但主席看出了作者的文史功底和敏锐思想。
主席以为这篇文章是一个“老夫子”写的,一问才知道,作者田家英竟然只有20岁!从此,田家英的名字在主席脑海里占了一席之地。
1946年2月,毛岸英从苏联回到延安,主席发现儿子在苏联多年,对中国文化历史颇为欠缺,主席先请“一支笔”陈伯达担任毛岸英的老师,但他那口闽南普通话实在不敢恭维,“飞机灰机、服说胡说”都分不清,毛岸英实在听不懂,此时陈伯达向主席推荐了田家英。
4年前主席就开始注意这个年轻人了,知道他熟悉文史,于是,与毛岸英年纪相仿的田家英成了毛岸英的老师,两人相处极其愉快,两“英”很快形影不离,平时一起出去、一起吃饭,甚至上厕所都一起,师生如兄弟。
有了这么一段长达四年的了解,在主席缺秘书时田家英“一面”就通过,我们就毫不奇怪了,虽然此时田家英,只有26岁。
从此,田家英成了主席的正式秘书,主席交给他的任何工作,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即使是从未接触过的经济工作(去东北调查),主席看了他的报告,频频点头,说:
“家英,看得出你是下了苦功夫的。”
如果说解放前田家英只是崭露头角,那解放后的工作,就是大放异彩,主席慢慢地离不开他了。
时间来到1949年1月31日,明智的傅作义放弃了抵抗,北平终于和平解放了。一个多月后,田家英随着毛主席离开西柏坡,朝北平进发。
在那里,有更多、更重要的工作在等着这个年轻人... ...。
主席写给田家英手书
(三)
1949年,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郑重宣布:
“同胞们!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毛主席的声望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给主席的信像雪花一样飞来,很快田家英就忙不过来了,他就抓夫人董边的“差”,把信分门别类整理好,时间久了,就有人调侃他:
“田家英,你老婆成了你的秘书啦!”
1950年,在成千上万封信中,一封来自江苏无锡师范学院附属小学的教员吴启瑞的信,震动了田家英,诉说自己有8个孩子,均年幼,由于经济拮据,孩子们都营养不良,请领袖给予关怀。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虽然这封信没有太重要,说的也不是政治、也不是军事,但田家英还是转给了主席,因为他认为这些信是国家领导人和人民之间的纽带,此封信更能让主席知道人民的现状。
很快,吴启瑞收到了主席的亲笔信:
5月来信收到,困难情形,甚为系念... ...请持此信与谁谁谁联系,他会帮助你... ...。
并代我问候你的孩子们。
落款——毛泽东
这封主席亲笔信不仅吴启瑞感动不已,就连田家英也深深为之感动,在日理万机之中,主席如此关心一位“小小的群众”,体现了人民领袖的品格。
田家英在处理人民信件的工作得到了主席的首肯,唯有一次,主席很不高兴,差点向田家英发了脾气!
主席踱步进田家英办公室,见到一大叠自己回复群众的手稿,用责问的口气对他说:
“你为什么要把我的信扣下来?为什么不发出去?”
田家英赶紧解释:“您的回信,我抄了一遍,都发出去了!”
“为什么不把我的原信发出去?!”主席仍不高兴。
“您的手稿要作为档案保存下来,这是很重要的历史资料。”田家英再度解释道。
“好,好,还是你想得周到!”主席的怒容转为笑容,表扬了田家英。
这就是田家英,一个为党、为人民、为主席考虑周到的田家英。
仅仅如此吗?
远远不是... ...。
田家英和女儿
(四)
新中国呱呱坠地,祖国一片繁忙景象。
30岁的田家英骑着自行车来到北京琉璃厂,对摊面上的印泥挑三拣四,直到寻找一盒货真价实的清宫御用八宝印泥才停下来,平时一块钱分八瓣花的他,高价买下了这盒印泥。
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印泥?
因为他要用这盒印泥去盖那一张张分量十足的纸,他觉得只有这么高档的印泥才配得上那些纸,什么纸如此重要?——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主席毛泽东颁发的委任状。
由于已深得主席信任,主席所有的“公章”都是由田家英保管的,同志们戏称他是“掌印大臣”。
主席不仅把大印放在田家英这里,连存折都让他保管。
来了主席的亲友,田家英负责接待,接待完了再按照主席吩咐,这个送200元,那个送300元,这都是由田家英操办的。
——这是成为主席“家人”的田家英。
主席酷爱读书众所周知,最初主席的书还没有多少,但到了1966年,主席的藏书已到了几万册。
要按照主席的生活、阅读习惯整理好这些书,除了田家英,没有人能做好,跟着主席这些年,深知主席的阅读习惯。还有一点,主席说想看看哪个典故,你就得很快从这几万册书中找到这个典故的出处,并翻到这一页给主席(如果是我,就傻眼了,中华三千年,这里的藏书几万册,我会疯掉的)。
但田家英就有这样的“绝技”,能迅速找到这个典故在那本书的那个地方,因为田家英也爱书,对中国古典书籍非常在行。
不仅如此,主席和他还经常切磋切磋文史,每每高兴处,两人都会心大笑。
——这是在文史研究上,与主席亦师亦友的田家英。
1956年9月15日,我党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隆重召开,在雷鸣般的掌声中,主席致开幕词,这个开幕词很短,只有2000多字,但即使这么短,也被掌声打断了34次,其中5次是长时间雷鸣般的掌声,足以见得开幕词引起的强雷反响。
谁都以为,这是主席亲笔写的,可主席说:
“这不是我写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写的,他叫田家英。”
毛主席是著作巨匠众所周知,但工作实在太忙了,曾委托政治秘书,被誉为“理论家”的陈伯达写此开幕词,陈老夫子虽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但主席一看,就摇头了。
于是,主席点兵:“家英,你来写吧!”
田家英干了一个通宵,就写出来了,主席一看,笑了,把开幕词装进口袋,拍了拍说:
“开幕词落实了,我放心了!”
——这是在文笔上不输党内一支笔(陈伯达)的田家英。
由于他工作不仅一丝不苟且干得太出色了,得到不断提拔就不足为奇了,有很多重要职务:
中央办公厅秘书室主任;
中央政治局主席秘书;
主席办公厅副主任;
政治研究室副主任;
... ...。
以上,是工作上的田家英,他能给毛岸英当老师,他能给主席掌印,他能成为主席的“家人”,他能和主席如父如子般切磋文史,他还能深耕马列主义,写出主席满意的开幕词。
那骨子里的田家英是什么样的呢?除了主席,他有没有别的崇拜对象?
有,且有两个... ...。
田家英一家
(五)
这位“掌玺大臣”,不仅仅是拿着印章,而且确实是喜欢印章,他私人有很多印章,章上的字都是自己的座右铭。
比如其中一个刻着“小莽苍苍斋”,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田家英崇拜谭嗣同,谭的书斋叫“莽苍苍斋”,(莽苍苍意为:博大宽宏)他步谭嗣同后尘,但又不能对偶像不敬,在前面加一个“小”字,就是““小莽苍苍斋”。
还有一个刻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这是1850年,林则徐病中奉旨南征,在广州潮州病危时,仍执意征战哼出的两句诗,用以激励自己。
田家英也有自己的格言,用以自勉:
“理必归于马列;
文必切于时弊。”
透过他的两位偶像和自己的格言,可以窥探田家英的内心世界、精神脊梁。
但,坏人可不管这些,不仅不管,且这样内心刚直、外在做事又无法挑剔的人,正是他们要打击毁灭的对象。
因为刚直就代表不会被收买,就不会和他们勾勾搭搭,就不会和他们沆瀣一气。
而做事无法挑剔恰恰能反衬出他们干得不行,这怎么能容忍?不能!
很快,情况急转直下,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
田家英带中央调查组在富阳
(六)
1965年12月,文革小组终于抓住了田家英的“大把柄”,这让江青、陈伯达兴奋不已。
就在那篇《海瑞罢官》的文章中,他们找到了田家英的“漏洞”,因为田家英删除了几句主席的话,在四人帮质问时,他说:
“那几句是谈文艺问题的,与整个谈话关系不大,所以我把他删除了!”
其实,田家英知道那几句话的分量,势必会引起更大的动荡,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的麻烦来了,但心怀正气、豪气,以林则徐的两句诗再次勉励自己: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四人帮给田家英找了一个足以置之死地的“罪名”:
“篡改主席的著作!”
山雨欲来,风满华夏,情势急转直下。
留给田家英的时间,不多了... ...。
主席与秘书们:前排右一为田家英
(七)
5天后的5月22日,这是一个星期天,有人开始要拔他们的眼中钉了。
下午三点,田家英小院门外,忽然驶来一辆黑色小轿车,从车里出来三个人,正好田家英和秘书外出了,董边看着这三个人神情严肃,心想:
“无事不登三宝殿,准没什么好事!”
一会儿,田家英回来了,其中一人说:
“田家英,停职反省,把全部文件交清楚,你要搬出去!”
田家英眉间紧皱,他竭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激愤,一直到晚上,三人走了。
田家英再也忍不住了,满脸怒色的和董边说:“这些人早就是某些人的走卒,我的问题是他们陷害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不相信这些人有什么好下场!”
董边知道丈夫心如刀绞,便坐在旁边默默陪着。
夜深了,田家英要董边去休息,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呢,于是董边到卧室睡觉了。
她迷迷糊糊一觉醒来,一看表已是早上五点,图书室的灯还亮着,董边赶紧下床去看田家英,她看到丈夫还是保持昨天的那个姿势,仍呆呆的坐在那里。
痛苦如果可以说出来,那还没有到最痛处,一个人要是一声不吭、木然一晚,必定已到了痛的最深处... ...。
“今天你上班吗?”田家英问。
“上班,七点就走!”董边答道。
“你尽管去上班,别管我!”田家英说。
董边依然没有意识到丈夫的不对劲,吃过早饭,跟丈夫打个招呼,去上班了。
她不曾想,这竟是与他的永别,一转眼就隔着生与死的鸿沟!
下午,当她看到放在桌上的遗书和手表,泪如雨下... ...。
这一年,田家英44岁。
田家英纪念馆一角
(八)
14年后的1980年,在中央领导的直接关怀下,田家英终得平反昭雪。
3月28日,田家英迟来的追悼会在北京八宝山公墓礼堂举行,领导致悼念词:
“家英同志是一位经过长期革命锻炼,忠于党、忠于人民,有才能的优秀共产党员... ....几十年的实际行动证明,家英同志确实是一位诚实的人、正派的人,有革命骨气的人。
他言行一致,表里如一... ...。
他很少随声附和,很少讲违心话... ...。”
十四年了,但参加追悼会的人太多太多了,很多人失声痛哭,甚至有人趴在地上哭得站不起来。
写到这里,我眼里也全是泪,我懂得他们在哭什么:
哭国家失去了一个刚直的栋梁之材,即使活到现在,也才58岁;
哭“曲生何乐,直死何悲!”;
哭“直不辅曲,明不规暗”的浩然正气,贯长虹、惊天地!
“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的田家英,永远活在千千万万人民心中。
起码就在此刻,活在我心里... ...。
(九)
1989年9月20日,离田家英去世已23年。
那个曾迫害田家英的刽子手,因为心肌梗塞猝死。没有遗体告别仪式、没有讣告、没有悼词,什么也没有... ...。
9月30日,新华社发出一则电讯:
本报记者从有关方面获悉,陈伯达已于9月20日因心肌梗塞在家中去世,85岁的陈伯达于去年10月刑满释放。
电文文字、标点符号加起来共53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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