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会在儿子的婚礼上见到他。
二十多年过去，我以为他早就把我们这个偏僻的小村子忘了，也把当年的事忘了。
可当他站在婚礼现场，提着一份厚重的礼物，带着满脸的笑意走近我时，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所有压在记忆深处的往事瞬间涌上心头。
“婶儿，恭喜您啊。”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眼眶微微泛红，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好像听到年轻时的自己在耳边说话，“阿光，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你妈的苦。”
可那时的他，还是个瘦弱的少年，站在村口背着破旧的书包，眼里全是倔强。而现在，他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眶湿润得说不出话。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把我拉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年，我刚三十二岁，嫁到这个村子不过五年。
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也过得平稳。丈夫老实肯干，家里的田地一年下来也能有些收成。
我除了带六岁的儿子，还靠绣花、缝补衣服赚点零花钱。村里人都说我手巧，做的枕头、桌布拿到镇上卖，能多卖几块钱。
隔壁张婶家就不一样了。张婶的丈夫早年因病去世，留下她和儿子阿光，还有一屁股债。
张婶是个要强的人，靠着给人洗衣服、种地，硬是把阿光拉扯大。村里人都说张婶命苦，可她从来没喊过一声累，总是一边干活一边笑着跟人搭话，说她家阿光将来肯定有出息。
阿光确实是个争气的孩子，从小就聪明，成绩在村里总是拔尖。
村里的大人都喜欢逗他：“阿光啊，将来要是考上大学，可别忘了咱们村。
”阿光总是腼腆地笑着点头，说：“一定不会忘！”
可我知道，他们家日子过得有多难。张婶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所有能省下来的钱全都花在了阿光身上。
那年夏天，高考成绩出来了，阿光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大学。
这是村子里几十年来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消息一传开，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张婶家一下子成了村里的“名人”，邻居们都跑去道贺，连村长都亲自上门祝贺，说要给阿光在村里的祠堂立块功德牌。
可我却发现，张婶的脸上除了喜悦，还有掩饰不住的愁绪。她在院子里招呼大家时，手一直在抹围裙，眼里像藏着什么东西。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后来听人说，阿光上大学需要七八千块钱的学费和生活费，可张婶家连两百块都拿不出来。
阿光说他不想上大学了，打算去南方打工，先攒几年钱再说。
张婶听了急得直拍大腿：“光啊，妈这辈子省吃俭用，不就是为了你能有个好出息吗？你要是不读书，妈这辈子就白活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张婶的哭声和阿光的沉默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我忍不住跟丈夫说：“咱们要不要帮帮他们家？”
丈夫叹了口气：“咱们家也不宽裕，能帮多少呀？你要是真想帮，就拿你的私房钱吧，不过别让人知道，张婶是个要强的人。”
我点点头，起身从柜子里拿出我的小木盒。那是我这些年靠绣花攒下来的私房钱，总共五千块。
这些钱本来是打算给儿子以后上学用的，可我实在不忍心看着阿光放弃学业。第二天天还没亮，我趁着没人注意，把钱装进一个信封，悄悄塞到张婶家门缝里。
几天后，张婶突然跑来找我，满脸激动地说：“妹子，你听说了吗？有人给我们家塞了五千块钱！阿光的学费有着落了！”
我装作一脸惊讶，笑着说：“哎呀，那可真是好心人啊！”
张婶攥着我的手，眼泪直掉：“不管是谁，我张家欠他一辈子的情啊！”
后来，阿光顺利去了大学。村里人都以为张婶找亲戚借的钱，可我从没说过实情。看着阿光背着行李离开的背影，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阿光上大学后，我偶尔还能从张婶那里听到他的消息。她说阿光在学校很努力，还拿了奖学金。再后来，阿光毕业了，去了城里工作，听说混得不错。可他再没回过村，也没联系过我们。
有时候，我会想，他是不是早就把村子忘了，把我们这些乡里乡亲也忘了？可转念一想，他能有今天的成绩，就是对张婶最大的回报。至于我当年的那点小忙，也早就不重要了。
直到几天前，儿子的婚礼请柬发出后，我突然想起了阿光。这些年过去了，他还会记得我吗？他会不会回来？我心里又期待又忐忑，甚至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
婚礼那天，他的突然出现让我既意外又感动。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少年了，身材挺拔，气质沉稳，眼里透着一股自信。
他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说：“婶儿，这是我给弟弟的礼物。”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却笑着看着我，眼眶微微发红：“婶儿，没有您，就没有今天的我。”
我的心猛地一颤，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我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儿帮过你？”
他却认真地摇了摇头：“当年要不是您那五千块，我连大学的门都进不了。您不说，我也知道是您。这些年，我一直想回来看看您，可工作忙，回来的机会少了……”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大了，有出息了，婶儿替你高兴。”
那一天，阿光不仅送了厚礼，还主动帮忙张罗婚礼的事。他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聊得热火朝天，连村长都夸他懂事，说他没忘本。
后来我才知道，张婶在几年前去世了，阿光特意回来把她和张叔合葬在了一起。他说，这次回来，他还打算资助村里的几个贫困孩子上学。
看着阿光忙碌的背影，我心里满是欣慰。当年的五千块钱，不只是帮了阿光一个人，更是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婚礼结束后，阿光邀请我去城里住几天。他说要让我看看他现在的家，还说以后一定会常回来看看。我笑着答应了，但心里却在想，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人生总是这样，有些小小的善意，可能会在多年后开出意想不到的花朵。当年的五千块，就像一颗被埋在泥土里的种子，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给更多的人带来了希望和温暖。
送走阿光后，我站在门口，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那年的决定，真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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