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村子里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声音冲破了冬日的寂静。
广播里传来村长的声音：“大家注意了，老宋昨晚去世了，家里没人，村里需要有人帮忙料理后事！”
我听着这话，心里一震，手里的扫帚掉在地上。
没等妻子开口，我已经披上外套冲出了门。
老宋这个名字在我们村无人不知。
他是我的邻居，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但在我心里，他却不只是个普通的邻居。
他曾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我家盖房时缺了几根梁木，是他二话不说从自家老房子拆了给我送来；我女儿高考那年交不起学费，是他拿出自己攒了半年的卖废品的钱，塞进我手里。
老宋一辈子没结过婚，也没儿女，村里人都说他是个“苦命人”，但我知道，他是个心善的人。
跑到他家时，屋里冷得像冰窖。
老宋躺在炕上，盖着一条薄被，脸上还泛着他生前的那种憨笑，但手已经冰凉了。
我站在炕边，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了眼泪。
这么多年，他一直一个人过，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村里人平时也没几个搭理他的。
我转身看了看屋子里，空空荡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只有墙角放着一个破旧的木箱子，箱子上压着几张发黄的纸，似乎是他的遗物。
“老宋，我欠你太多，这次你走了，我一定送你最后一程。”我低声说，声音哽咽，手放在他冰凉的手上，久久不愿离开。
妻子后来带着孩子也赶过来了。
我们一家忙活了一整天，给老宋换上寿衣，清理了他住了几十年的破屋子，跟村长请了人，搭灵棚、烧纸、订棺材……村里几个老人过来看了看，都说这事儿得办得像样，要对得起老宋。
我点点头，咬着牙对村长说：“钱的事您别管，全算我的。”
三天的丧事，村里人来了不少。
老宋生前虽然没什么亲戚，但村里人看着我们一家忙前忙后，也都过来帮了不少忙。
其中一个年纪大的老人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宋要是地下有知，知道你们家这么做，肯定心里宽慰。”我听着，心里却五味杂陈。
丧事办完的第三天，天刚亮，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我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旧棉袄，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是老宋家邻居吧？”
我点点头，心里疑惑，问他：“你是……？”
男人看了我一眼，眼里有些复杂的神色，随后叹了口气，说：“我是老宋的儿子。”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得我愣在原地。老宋的儿子？可老宋不是一辈子没结过婚吗？这人是冒充的，还是……我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真假，只能让他先进屋。
进了屋，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搓着，似乎有些不安。我倒了杯热水递给他，试探着问：“你真是老宋的儿子？可……可他从来没跟我们提过你啊。”
男人低着头，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没提过我，是因为他觉得没脸提我。”
接下来的话，让我听得心里一阵发紧。
男人说，他叫宋建国，是老宋年轻时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
他母亲是在城里认识老宋的，那时候老宋还年轻，去城里做小工，跟他的母亲好上了，后来两人生下了他。
但因为生活所迫，他母亲带着他改嫁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老宋。
“我妈小时候跟我说过几次，说我爸在农村是个老实人，但我一直没找到他。后来听说他姓宋，我就猜可能是这里的人。”宋建国抬起头，眼圈有些红，“我这次回来，是想看看他，没想到……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一阵复杂。原来老宋并不是孤家寡人，可他这些年，为什么从来不提这个儿子？是因为自卑，还是因为不想拖累？这些问题没法问了，老宋已经永远闭上了嘴。
“他……在的时候，过得还好吧？”宋建国问我，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点了点头，把这些年老宋的生活简单讲了一遍，末了，我看着他说：“他是个好人，心特别软。
我家最难的时候，要不是他，我们一家可能早就散了。”说到这儿，我的声音也哽咽了，“可惜，他到最后都没跟我们提过你，哪怕提一句，我们也能帮你们父子见上一面。”
宋建国听了，低着头许久没说话。过了好半天，他抬起头盯着我问：“他的遗物……还在吗？”
我想了想，带着他去了老宋家。屋子里还保持着丧事时的模样，灵棚已经撤了，但老宋的东西还没动。我指着墙角那只老木箱，说：“他唯一的东西，全在这里了。”
宋建国蹲下身，把木箱打开。里面放着一张老照片、一沓泛黄的信纸，还有几件破旧的衣服。
他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上年轻的老宋站在一棵树下，旁边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我不用问就知道，那是宋建国的母亲。
他拿着照片，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他抖着手翻开那些信纸，信纸上的字迹潦草，像是老宋写的信，但信的内容却让我看得心里发酸。
“建国，我儿子，你还好吗？爸爸很想你……”
“建国，我梦见你了，你长高了，还长得很帅气……”
“建国，你的妈妈是个好人，爸爸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
这些信，字里行间全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思念，可这些信从未寄出过，连信封都没有。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该寄到哪里。
宋建国看着那些信，突然伏在木箱上哭了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像一个孩子在喊着“爸爸”。我站在旁边，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后来，宋建国走了。他带走了那张照片和那些信纸，临走时，他对我说：“谢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爸的照顾。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做个好儿子。”
老宋的故事到这里似乎结束了，但我心里却始终有个疙瘩。他这一生，孤苦无依，却始终善良；他这一生，有儿有牵挂，却从未开口提过自己的思念。他是个好人，却也是个让人心疼的人。
天黑时，我站在老宋家门口，望着远处的山坡，那是老宋安葬的地方。我心里想着，老宋，或许你这一辈子过得辛苦，但至少，你的儿子记住了你，这已经足够了吧？
这一切，终究是个遗憾，但好在，还有些温情，能让人想起他时，觉得心里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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