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的帐篷
文|谢永华
在理塘,金花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她还有个哥哥叫巴珠。开先,我说你叫金花,是否有个妹妹叫银花?我刚说完,金花便调皮地说,我还晓得金银花呢。
那天,天气还不错,金花带着一脸笑意跑进我店里,兴奋地告诉我,她要跟着阿爸阿妈去山上挤牛奶,想叫我跟着她去,顺便让我见见世面。她这点小心思,我还是明白的,在山上挤牛奶的日子是比较枯燥的,她阿爸阿妈又忙着放养牦牛和马匹,哪有时间跟她聊天呢?再说了,小姑娘的心思也只有我才懂得。为了成功地说服我,她竟然故作神秘状,附在我耳边悄悄地说,她可以让我偷喝最新鲜的牛奶。哎呀,这个家伙真是太懂我了。我又不得不承认,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虽然这个偷字让我觉得不怎么舒服,但一想到有鲜奶喝,这应该就不是什么事了吧?
金花抱住我,边说话边将脑壳挨着我,很亲热的样子。她奶奶的熊,这简直会让人产生错觉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同性恋呢。
金花跟我差不多高,一米六左右。圆圆的小脸乖上,印着两个迷人的小酒窝,一笑,酒窝便明显地藏了进去,圣白的牙齿便露了出来,让人舍不得挪开眼睛。她眼睛如雪一般明亮,尤其是当她专注地望着你时,眼睛便像在跟你说话似的。金花很喜欢打扮,细小的辫子上,缀满了红珊瑚,黄蜜蜡,绿松石,以及金银等饰物。因此,我经常笑她是在显摆。她呢,每次斜着眼睛望着我,好像出现了眼疾。然后,从圣白牙齿的嘴巴里,吐出几个字来,你真是没见过世面。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跟着金花出发了。
天气开始有点阴沉,出发时,云层便将太阳稳稳地送出来。透过车窗,那灿烂而耀眼的光芒,从雪山背后照射过来,像涂抹着油彩,格外令人震撼。我们在感叹大自然的神奇时,又感觉到人类的渺小。我甚至还想到,太阳的光热既然如此厉害,为什么不能让这座千万年形成的雪山融化呢?
公路两旁的格桑花,在寒风中尽情地摇曳,似乎在向我们证明,不管是再寒冷的天气,它们也能绽放出最美丽的色彩来。它们在阳光里是那样婀娜多姿,娇小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去轻轻抚摸。远处,黑黑点点的牦牛,像草原上的标点符号,在缓慢移动,专心品尝着大地母亲带来的恩赐——茂密的青草。它们甚至舍不得抬起脑壳望我们一眼,只是偶尔吼叫几声,便算是对我们打过招呼了。此时,雪山上方飞过几只黑色雄鹰,它们像是蓝天的点缀,除了留下几句尖锐的叫声,便只剩下模糊的剪影了。我赶快扯着金花的辫子,叫她快看。可能是扯重了一点吧,金花居然伸出手拍打我几下,不悦地说,我晓得,我又不是没有见过。
车子在公路上歪歪扭扭地行驶着,像初学的书法练习者。山垭口,不断有歌声裹着寒风快乐地钻进我们车子,歌声高亢悠扬,在天地间留下了行行旋律,给我们漫长的旅途增加了些许欢乐。我觉得很舒服,一边欣赏着车窗外的美景,一边听着动听的歌声,身旁还有可爱的金花,我心里便变得激动起来。此时,我竟然期盼时间过得缓慢些,让我饱享这难得的高原乐趣。金花呢,好像祖宗老子埋在睡山里了,大多数时间都将脑壳歪斜在我身上睡觉,似乎将我当成了免费的席梦思。
我以为金花睡得很死,暂时不会打扰我,所以,我只顾着欣赏车窗外的风景,以至于金花开口说话,将我吓了一大跳。她的声音像是来自火山深处,带着一股暖暖的温度。金花说,再过十几分钟,就到我的地盘了。你的地盘?哈哈,你以为你是山大王吗?我调侃道。她白我一眼,说,是的呢,我就是山大王,你是压寨夫人,这下总可以了吧?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来到金花家的地盘。她家的帐篷搭在山坡上的平缓处,远远望去,像朵巨大的黑蘑菇。我正有疑惑,金花解释说,她家的帐篷是用黑色的牦牛毛编织而成的,很有弹性,且防水性好,又不闷气,比起在外面买的帐篷好多了。并说,现在这个手艺,只有极少人才有,就连她的哥哥都不会编织。
我说,那你家的帐篷究竟是谁编织的呢?
我阿爸呀,除了他还会是谁呢?你真是笨得很呢。金花嘟着嘴巴回道。
难道不可以去买吗?难道不能请别人编织吗?我说。
哎呀,我阿爸的双手可灵巧啦。所以,买的也罢,或是请别人编织的也罢,哪里有我阿爸的手艺高超呢?我刚才说了,现在会编织帐篷的人已经不多了,这需要极好的耐性和技术。
你阿爸真不错。我话刚落音,金花猛地在我背上响响地一拍,说,当然啦,不然,哪能生得出我这么秀外慧中的宝贝呢?
哎呀,你真是不怕丑呢,居然还宝贝?居然还秀外慧中?哪有你这么自夸的呢?你的脸皮恐怕比牦牛皮还要厚嘞。
金花朝我吐了吐舌头,又向我眨眨眼睛,调皮地笑了起来。
躬身进入帐篷,我感觉到了另外一片天地。由于帐篷是黑牦牛毛编织而成的,因此,帐篷里面显得比较黯淡,似有一片乌云钻了进来。我想,正因为如此,金花的阿爸才在帐篷上方开了个天窗吧?那是个长方形口子,明亮的日光从天窗上倾泻而下,连我皮鞋上的灰尘竟然清晰可见。帐篷左右各立着几根柱子,上面绑着结实的绳子,能够起到固定和拉直帐篷的作用。我仔细地观察,发觉帐篷上方的皮子比较新,而且,皮子比帐篷下方的皮子都要大块一些。
我想问个究竟,于是,便开始寻找金花。
金花,快过来。我急切地喊道。
此刻,金花正在宽大的帐篷那边整理行李,连脑壳都没有抬,便大声回道,我的大小姐,又有什么好事啦?我正忙着呢。
我就问你一下,耽误不了你几分钟,我不是也耽误了赚钱的工夫,陪着你来了吗?
好吧,好吧。金花小跑着过来,缩手缩脚的样子,嘴里哈出股股热气,像刚揭开锅盖的饺子。
我问,帐篷上方的皮子又新又大,为什么下面的皮子又小又旧呢?
这个啊,因为上面的皮子每年都要更换新的,所以,换下来的旧皮子就放到了下面,虽然有点漏水,但影响并不大。再说旧皮子放在下面,既不影响美观,又便于修补。
哦,原来是这样。我微微笑道。
没事了吧?我的大小姐,整理好东西后,我还要到山上帮阿妈去挤牛奶呢。
好啦,等下我帮你去挤牛奶吧,现在,我要好好地欣赏这个大帐篷,我还是第一次走进帐篷呢。
金花伸出舌头吐了几下,朝我眨眨右眼,又到帐篷那边忙去了。
我脚下踩着一片青草,青草并不是很深,像毛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味。青草中还夹杂着一些石头,有黑色的,有麻色的,还有蛋黄色的,它们的形状与规格不一,一律裸着身子躺在青草里,像草地上生出的彩蛋。帐篷侧边堆着些许黑色牛粪,像一堆黑炸药。旁边还有个石头砌成的简易灶,灶上的火焰在热烈地望着我。
帐篷外边,挖了一条排水沟,弯弯曲曲地包围着帐篷,像画地为牢的魔线。沟边的那些青草便像无数的士兵,在寒风中依然坚守岗位。
四周呢,四周是大大小小的山峦,它们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像是被谁施了魔法。只有帐篷发出的呼啦啦的声音,它像是用这种方式在替主人排遣寂寞。
金花家的奶牛在距离帐篷不远的山坡上,正在悠闲地吃着青草。它们时而抬起脑壳望向远处,时而又甩动尾巴,清清嗓子。它们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等下它们那积蓄在硕大乳房里的奶水,将会被一个小妹子使劲地挤出来,像人类挤着脸上的青春痘。
金花提着一只铝质桶子,桶子的把手上包裹着黄色毛巾。
金花一般很少喊我的名字,今天可能是太高兴了吧,竟然冲着我喊道,谢姑娘,陪我挤牛奶去吧。
我笑了笑,大声说,我要喝牛奶。
金花假装不悦地说,你是在你爸妈手里没有喝过牛奶吧?你还没开始做事,就想喝牛奶了,你好意思吗?
怎么不好意思?我就是要喝嘛。我笑着去拉她宽大的袖子,做出可怜的模样。金花也笑了起来,拉起我往山坡跑去。
金花边跑边说,你不是要喝牛奶吗?那就快点跑呀,我让你喝个够呀,你就是泡在牛奶里洗澡,也是可以的呀。
我哪里跑得过金花呢?高原上氧气稀薄,我跑一阵子,便上气不接下气了,又被石头绊了一跤,便直接地倒在草地上,像翻了边的乌龟。金花看到我这副狼狈样子,捂着嘴巴大笑起来。这个没良心的,亏她还笑得出来。我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金花依然笑着,笑得寒风都看不过意了,呼啸着在山崖间搜来搜去,好像里面隐藏着某种神秘的东西。金花也差点被寒风刮倒了,好一阵才站稳了脚跟。
待我走到近处,我才发现奶牛们是多么可爱。浓密的毛发,浑圆的肚子随着身体的颤动,在微微地抖动着,像顽皮的小奶牛在肚子里施展武功。尤其是那些饱涨的乳房和长长的奶头,特别吸引人,它们像高原上的一个个蓄水池,在慷慨地浇灌着干旱的大地。我摸了摸柔软而鼓涨的乳头,这种感觉让我很是舒服,我便想起小时候在母亲怀里吃奶的情景。此时,我竟然有种冲动,想要再次回味小时候的温馨画面。这时,只见奶牛抬了抬脚,似乎对我的思绪有所不屑,便一摇一摆地走开了。
我愣在了那里,难道奶牛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难道它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金花蹲在地上,在专心地挤着牛奶。随着奶头一上一下,奶水便嗖嗖地像箭一般,射进了铝桶里面,溅起了阵阵悦耳的声音。我看到母牛乳房上面的青筋,很像虫相公(方言:蚯蚓),那么,是不是蚯蚓钻进了奶头里面呢?望着铝桶里的牛奶越来越多,我便担心奶牛的乳头会不会受伤,因为那是要用劲才能挤出来的呀。纯白色奶水落在铝桶里,荡起了阵阵涟漪,却又被继续落下来的奶水打破了它动荡的画面。等到母牛的四个乳头都被金花挤过后,奶牛的乳房便明显地瘪了许多,皱得像冷却了的豆腐皮。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挤完奶水的奶牛,似乎完成了任务,便高声地叫着吃草去了,它像要立即获取营养,全然没有疼痛的感觉。
这时,我要金花教我怎样挤牛奶。金花便喊我来到一头强壮的母牛旁边,据我目测,它大概有一千多斤吧?金花示意我蹲下来,她便伸出双手,在母牛的乳头上不断地撸动着,像撸动着一条膨胀的软香肠。其撸动的速度之快,看得我眼花缭乱。等到我来挤奶时,因为我的力道很小,所以,奶水时断时续,很不情愿似的。我紧张得简直像在偷奶。金花急得不行,大声提醒说,你要像刀切萝卜那样干净利落,不要像切藕丝样要断不断。说罢,她将脑壳伸到奶头边,迅速地做起示范来。我是个挤奶的生疏者,一只手居然可笑地在自己头发上摸来摸去,另一只手则摸着奶牛的另一个乳头。谁知牛奶没有挤下来,我的头发竟然被扯断了几根,差点掉落到铝桶里。当然,我眼睛还是很听话的,死死地盯着金花的双手,仔细观察她如何动作。这时,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味,这是一种奶水跟奶牛混合的味道,说不出其所以然来。
我在想,市场上卖出的牛奶或奶粉,是否就是这样被挤出来的呢?
这些黑白相间或黄黑色的奶牛,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特别好看,像化妆师在它们身上涂抹了一层淡淡的多彩的胭脂。
看着满满的一桶牛奶,我再也忍受不了它的诱惑,趁着金花转身时,我栽下脑壳偷偷地喝了几口。哎呀,那种味道真是鲜死人了,我简直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我倒不是害怕金花骂我,因为对于她的骂,我早已具备了免疫力。其实,我最害怕的是她笑话我,对于我来说,笑我比骂我让我更加难受。再说了,我们内地妹子清纯的形象,可不能毁在我手里,你说是吧?
当我们回到帐篷时,帐篷里除了金花的阿爸阿妈,还有两个头发稀乱的后生。我和金花盯着他们,金花阿爸说,这两个伢子是来藏区旅游的,现在他们不但迷了路,连身上的盘缠也所剩无几了,我看他们可怜,就把他们带回了帐篷。并对金花说,你要好好地待他们。
金花脑壳两点,走到阿爸身边,耳语了几句。顿时,金花和她阿爸像捡到了珠宝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我虽然不明白他们为何发笑,却还是跟着笑起来,简直像个傻子。
一连几天,那两个被金花阿爸收留的后生,说着我们不懂的语言,每次吃过东西,他们便躲在小小的帐篷里睡大觉,像是来此尽情享受似的。金花和她家人不说什么,我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况且,金花阿爸还打着手势,问他们身体是否不舒服,他们的脑壳摇得像风中的花朵。金花阿爸说,既然他们身体没有任何不适,那就是好事嘛。并且,要我们尽量地不去打扰他们。
金花嘟着嘴巴,说,阿爸,你捡回来的这两个人,不仅来路不明,还让他们在这里吃吃睡睡的,你也太好了吧?
金花阿爸脸色一沉,说,你说什么呢?出门在外,谁又没个难处呢?能帮就帮吧,再说了,人家又能吃多少东西呢?
金花见阿爸不高兴,也不再说什么了,悻悻地走出帐篷。
又过了几天,金花的哥哥回来了。
金花的阿爸阿妈好久都没有见到儿子了,竟然杀了一头牦牛,给儿子打牙祭。牦牛肉带着天然的清香,不用加任何佐料,便能吃出原始的美味来。下午时分,当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清香的牦牛肉,摆在我们眼前时,那两个后生像前世没吃过东西样的,抓起一坨坨牦牛肉就往嘴巴里塞,也顾不得烫不烫了。因为他们嘴里塞入的牦牛肉过多,以至于连咀嚼都受到了限制,脸部像受到了某种打击,显得难受起来。
牦牛肉沫粘在手上,他们便将手探进嘴里,吸得吱吱直叫,好像老鼠发出的声音。刚把粗壮的大手舔干净了,他们又把犀利的目光伸向桌上的牦牛肉,眼睛散发出钻石般的光芒,似乎要把桌上的牦牛肉切割成碎片。他们的双手像大海里的八爪鱼,看似柔软,却劲道十足,牦牛肉到了他们手里,便被吞噬得无影无踪了。望着他们的贪婪之相,我真怀疑,他们是否具有某种特异功能,将牦牛肉不知不觉地藏起来了呢?不然,他们哪里吃得那么多那么快呢?
他们各自还拿着一瓶青稞酒,喝口酒,吃坨肉,酒瓶子碰得咔咔响,脸红得像熟透的石榴。酒瓶相碰的咔咔声,在寂静的高原上,显得格外清脆。这熟悉的声音,总是让人遐想不已。我仿佛听到童年时,屋檐下的冰棱子掉落在地的声音。那个矮点的后生,不小心将肉掉落在地,竟然马上捡起来,吹了吹,快速地丢进了嘴里。
外面凛冽的寒风,简直像凶狠的饿狼,不断地发出嚎叫声,这种声音很急促,也让人感到胆寒,却丝毫也影响不了我们对美食的热爱。漫天寒风不要命地从帐篷缝隙处钻进来,一下子便将牦牛肉的香味挟持而去。然后,又像个神经病似的撕咬着帐篷,企图将帐篷也一并带走。
不得不说,两个后生的吃相,让我们记忆深刻。同时,我们也领略了牦牛肉的巨大魅力。
等到一个个散发着牛肉味的饱嗝响起来,两个后生便哇里哇啦地说起我们不懂的话语来。那个矮点的后生摸着浑圆的肚子,像怀了毛毛的妇人,快要临盆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喘着粗气,发出啊啊的声音。
牦牛肉的清香在帐篷里弥漫着,也随着阵阵寒风飘向远方。这是我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牦牛肉。我想,那两个后生,一定也有这样的感受吧?
到了晚上,我和金花兴致大发,在帐篷里载歌载舞,他们围着火炉边欣赏边拍手。那两个后生,第一次笑意盈盈地盯着我们,似乎我们的脸上抹着蜂蜜。我和金花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越发跳得起劲了。也许,是我们的激情感染了他们吧,两个后生竟然也跟着我们舞蹈起来。他们顾不上笨拙的舞姿,任由灿烂的笑容消融在火红的炉子里。也许是激情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又或许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吧,跳到最后,他们居然跟我们手拉着手,跳起锅庄来。
帐篷似乎也被我们欢乐的热情所感染,微微地抖动着身子,似乎在模仿着我们的舞姿。此刻,金花的阿妈将醇香的酥油茶倒出来,瞬间,我们便感觉到肚子又饿了。金花伸出舌头,在嘴巴周围打了一个圈,似乎企图将酥油茶的香味也一并捞进嘴里。那两个后生见状,赶紧端了两碗酥油茶递给我们,笑脸在浓稠的酥油茶里荡漾不止。
在帐篷的另一边,阿妈又在紧张地忙碌着,她把牛奶放到分离器里加工,机器便发出轰轰的声音,像是在给我们的舞蹈伴奏。分离出来的奶渣,有些会掺杂在糌粑里,当然,还要经过太阳的亲吻之后。
那两个后生站在阿妈身后,像在看猴子把戏,眼睛随着阿妈的双手灵活地转动着。初初一看,还以为是阿妈收下了两个徒弟。
帐篷里不仅有牦牛肉的香味,有青稞酒的香气,还有青草的气味,以及牛粪燃烧所发出的异味。这种混合型的气味,我个人认为是高原上特有的气味,它不但让人神清气爽,让人体魄强壮,甚至还让人心地善良。金花真是调皮得很,时不时扯着我的衣服和头发,看到我不悦的样子,这个没良心的妹子,竟然哈哈大笑。金花终于跳累了,像一头温顺的母牛,紧紧地靠着她阿妈。火光映在她们脸上,也映在黑黑的帐篷上面,以及帐篷外面的天空上。
本来,我跟金花各睡一个小小的帐篷,自从来了两个后生,我们便腾出一个小小的帐篷给他们睡。按说,我们两个睡一个小小的帐篷更加热乎些,但金花那个家伙讨厌极了,一睡熟就磨牙,磨得咯咯直响,像不知羞耻的老鼠,使我无法安睡。害得我整整一夜在帐篷里翻来翻去,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简易炉灶里还有余烬,朦胧的火光中,我看到金花阿爸阿妈的小小帐篷是奶白色的,就像白天挤出的牛奶,让人感觉十分踏实。那两个后生的小小帐篷则是蛋黄色的,让人想到了蛋挞。我和金花的小小帐篷则是粉红色的,像格桑花娇嫩的花瓣。金花哥哥的帐篷是淡蓝色的,看到它,就会让人想起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四个颜色各异的小小帐篷,就像四朵漂亮的小蘑菇,在高原辽阔的大地上,静静地贪婪地吸收养分。
两天后,金花的哥哥要去县城上班了,他带走了很多牦牛肉。看着这些鲜嫩的牦牛肉,老实说,我恨不得跟着他一同回去。金花却十分敏感,赶忙拉住我的衣袖撒娇,说要我再陪她几天。
我天生心肠太软,经不起金花的纠缠,便答应了她。
这天,金花的阿妈挤牛奶去了,我跟着金花便去照看牦牛。牦牛们很乖巧,在山上静静地吃着青草,从不乱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只听见青草折断的声音,以及阳光的温暖的笑声。
我们开先躺在草地上,沐浴在阳光和青草的气息里,与其说是我们在看管牦牛,倒不如说是牦牛在看管我们。你看,牦牛不时地抬起脑壳,偷偷地望我们一眼,生怕我们逃跑似的。
后来,我们便坐了起来,扯些青草含在嘴巴里,细细地品味着它的清香。我感觉,我们也像牦牛了。
一阵寒风从雪山那边吹过来,金花不经意地朝帐篷望了望,只见那两个后生围着帐篷在打圈圈,他们也像牦牛一样,时而栽下脑壳在说着什么,时而又抬起脑壳,对着帐篷指指点点。
金花说,谢姑娘,那两个人终于也舍得走出来了。
我说,也许他们在帐篷里觉得太闷了吧?出来透透气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居然没有见到那两个后生了,帐篷里那张新鲜的牦牛皮也不见了。这简直像一颗深水炸弹,炸得我们目瞪口呆。
最伤心的还是金花的阿爸,他不断地叹息说,唉,吃了我的牦牛肉,倒是没有什么,为什么还要拿走我的牦牛皮呢?
我们无语。
阳光无语。
青草无语。
帐篷无语。
牦牛和奶牛也无语。
|作者简介|
谢永华,本名谢拥华,湖南邵东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文创二级、长沙市开福区作家协会副主席、鲁迅文学院湖南省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小说、散文、诗歌发表于《湖南文学》《湘江文艺》《星火》《四川文学》《散文百家》《脊梁》《诗潮》《中国诗影响》《湖南日报》等报刊,共计百余万字。曾有诗歌、散文获奖,入选省年度选本。散文《我和卓玛》被《散文•海外版》选载,获“第三届红棉文学奖”佳作奖,《卖艾草的女孩》为2019—2020年人教部编版中学生达标测试题,并被知网收录。已出版散文集《清风在上》《理塘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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