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尚祯
1
离婚后七个月后的一天，蒋继文忽然被一哥们儿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咖啡厅，说有一爆炸性新闻要告诉他。
双双坐定，哥们儿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再三才说：“大文，这事儿吧，有点严重，你可坐稳了哈！”
蒋继文本来坐得挺稳的，给他这么一说，反倒不稳了，挪了挪屁股：“怎么了？”
他第一反应，不会那笔投资完蛋了吧！？离婚后他一度为生计发愁，衣食住行都成了问题。直到最近老家的宅子低价卖出，他日子才好过一些，才有了跟朋友合伙做生意的本钱。
“我问你，你跟你老婆离婚，你是净身出户的吧？”哥们儿的表情有点严肃。
蒋继文微愣：“是啊！怎么了？”
“因为你婚内出轨，所以你把市区的房子，车子，包括女儿的抚养权都给了你前妻？那存款呢？存款有多少？是不是也全给了她？”
“存款倒是没多少，三十多万吧！”每每说到离婚的事儿，蒋继文都有点丧，“那段时间你也知道，我公司亏损严重，钱全赔进去了，还卖了一套房子。最后就剩下市区那套房，一辆车，还有三十多万存款。我本来想着，是我对不起她，房子和车都给他，我只要二十万现金。她没同意……”
“她不同意，你就不要了？你怎么那么大方呢？”哥们儿一脸“你怕不是个傻子吧”的表情。
其实关于离婚这件事，蒋继文一向很少提及。这是他这一生不可触碰之痛，提一次，痛一次。
他跟罗梦结婚的时候，一无所有，没房没车没存款。罗梦能在一众追求者中选中他，很多人都说她瞎了眼。像她这种校花级别的美女，要嫁个有钱人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蒋继文深知委屈了罗梦，在心中默默起誓，一定要让罗梦过上好日子。
婚后，为了给妻女更好的生活，他辞掉朝九晚五的工作，开始做生意。短短三年，小房子换大房子，别克换宝马，银行里的存款也从五位数变成了七位数。
然而经济上的转变带来的不是夫妻感情的升华，而是两颗心的渐渐疏离。一个人的世界拓展了，相对的就是另一个人的世界缩小了。
蒋继文每天早出晚归，忙于应酬，罗梦则每天围着灶台转。当西装笔挺的蒋总从灯红酒绿的风月场转场到家里，看到的不再是当初那个迷人耀眼的公主，而是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家庭妇女，他的心态变了。他对她再无当初的那份温柔与热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于审美疲劳的厌倦。
反之，罗梦对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冷漠的丈夫亦充满了抱怨。
再后来，因为投资失利，蒋继文的生意一落千丈，亏损严重。为了摆脱困境，他天天应酬，请客吃饭，孙子似的求人，一个月有一半时间都在酒桌上，喝酒喝到胃出血。事业的不顺在本就岌岌可危的夫妻关系上又扎了一刀。
持续的冷战开始上演。他见过凌晨一点在被窝中哭泣的罗梦，自己也曾在半夜买醉。也许因为压力实在太大，也许因为罗梦的冷眼冷语和不理解令他愈加烦躁，又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蒋继文出轨了，跟一个夜场女郎睡了。
就是这次的出轨导致了他婚姻的破裂，罗梦提出离婚，并要求蒋继文净身出户。
2
蒋继文反观婚后的种种，悔不当初，他这才意识到，他伤害了罗梦。他跪求罗梦原谅，指天誓日说只有那一次。
可罗梦不为所动，她面冷心硬，坚如磐石。蒋继文苦求无果之后，只好同意离婚。
作为出轨方，他愿意最大限度地在经济上补偿她。他提出把房子车子包括女儿的抚养权都给她，只让罗梦给他二十万。二十万救不了他的公司，却能让他应付一阵子。
可罗梦不同意，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跟她求婚时的承诺。
蒋继文记得，他当初为了向罗梦表忠心，承诺如果将来有一天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就净身出户。所以当罗梦说出“你要是个男人，就遵守承诺”时，蒋继文沉默了。
离婚后的这大半年里，蒋继文依然对前妻饱有深深的愧疚。她在最光彩照人的时候嫁给了最落魄贫穷的自己，却在全心全意为这个家庭付出的时候惨遭背叛。她让他净身出户，合情合理。
如今哥们儿忽然又提起他离婚的事儿，让蒋继文既不快，又意外，他问：“你现在提这个干嘛？都离了大半年了。”
“你先别急。我再问你，你出轨是什么时候的事？”
蒋继文看哥们儿那一本正经不似玩笑的样子，想了想，说：“不太记得了，去年八月吧！怎么了？”
“那就对了！”哥们儿猛地一拍桌，餐盘震动，咖啡都洒了出来，“大文，你他妈被骗了！该净身出户的不是你，而是你老婆，她是先你一步出轨的。”
“你说什么？”
“你是去年八月出的轨，可你老婆去年六月就跟人睡了，你还是喝醉酒之后的事儿，你老婆可没喝多！”哥们儿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蒋继文被这个消息震得肝胆俱裂，他一把揪住哥们儿的衣领，让他把事情说清楚。
“我没骗你，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他那天喝大了，跟人吹牛逼，说他睡了好几个有夫之妇，还把照片给人看。其中就有你老婆！”
哥儿们打开手机，递到蒋继文面前，“你自己看吧！我截了几张过来。，瘪三不仅留了照片，还留了聊天记录，估计天天到处炫耀呢。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警告了那小子，叫他别再到处说，如果事情是真的……不，这就是真的！大文，你可亏大发了，她先给你戴了绿帽子，结果还他妈让你净身出户，拿你当冤大头啊！”
哥们儿说得激动，完全没注意到蒋继文那不断颤抖的手，和明显发红的眼睛。
2
满屏的聊天记录已然说明了一切。
事情不复杂，不外乎一个到处发情的公狗通过社交软件加上了一个婚姻不幸，寂寞难耐的怨妇。男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给了处在绝望中的女人恰到好处的心灵慰藉，两人一拍即合，见了面……
“大文，你也别着急。我找人问过了。你俩离婚还不到一年，完全可以起诉主张重新分割财产。有了这些证据，还怕打不赢官司？不说让她净身出户，那起码也是一人一半啊！那小子欠了我哥们儿的钱，肯定能给咱作证！”哥们儿替蒋继文不忿，“不是我说，你前妻可真狠！自己出轨在先，竟然让你来背锅。你不过就睡了个小姐，充其量就是嫖了个娼，她是什么，整个一荡妇啊……”
蒋继文猛然抬手，打断了哥们儿的话，随后，哑声问道：“那人现在在哪里？”
哥们儿被蒋继文阴冷可怖的表情吓到。他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被背叛和戏弄的奇耻大辱，更从他阴狠凌冽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种誓要将狗男女除之而后快的杀气。
哥们儿赶忙劝道：“怎么？你想找人拼命？大文，你搞清楚，骗你的是你前妻，跟那王八蛋没关系哈！那就是匹种马，见人就上，管他妈谁是谁的老婆？再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前妻要是本本分分，他也不能得手不是？不过，你要是想找他提供证据，这没问题。他欠了我哥们儿钱呢，不答应也得答应！”
隔天，蒋继文见到了那个王八蛋。
看到那人的第一眼时，蒋继文愣了一下。那人其貌不扬，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猥琐气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罗梦会跟这种人上床？
他心痛多过愤怒，他曾经那么热爱的一个女人，曾经愿意用全世界来交换，发誓要全副身心来守护和疼爱的女人，究竟空虚寂寞到了何种程度，才会饥不择食选择跟这种人渣败类出轨？
除了报复，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那人以为蒋继文是想跟他要前妻出轨的证据用来打官司，贱巴兮兮地凑上来一张笑脸，贱笑道：“哥们儿，对不住啦，我是真不知道他是你老婆。你看，你是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对不？我听说那娘儿们忒狠，居然让你净身出户，真是……”
话音未落，迎面飞来一老拳，轰一声将他捶倒，鼻血飞溅。
不等他反应过来，蒋继文又是几记重击，打得他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末了，蒋继文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删了。”
4
蒋继文哭了。
当罗梦苦笑着承认出轨的事实时，他悲痛多于愤怒。仿佛有一只粗粝有力的大手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令他疼痛不已，他猛地锤了一下桌面，问她为什么。
罗梦抹了把泪，眼睛在哭，嘴却在笑：“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你不知道吗？你娶我的时候你有什么？你就是个三无！没房没车没存款。我跟你图什么？还不是图你对我好，图你敬我，爱我，把我放在心上？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呢？”
她擤了擤鼻涕，接道：“你从穷小子变成了蒋总，可我却从罗梦变成了你眼中的怨妇。是，你是没有找情人，养小三，可你家暴我。冷暴力就不是暴力吗？那对我来说是比出轨还要残酷的折磨，因为它是长久的，看不到边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有时候你宁愿在外面喝酒，打牌，都不想回来，因为外面的女人叫你蒋总，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光鲜亮丽，对你好言好语，对你笑。可家里有什么呢？只有一个被柴米油盐折磨得不像样子的黄脸婆。你恐怕早就厌倦我了吧？早就后悔当初那么费劲巴拉地追我了吧？”
蒋继文默默地听着罗梦的控诉，听她把婚后的生活一点一点掰开揉碎了给他看。
厌倦也许有过，冷暴力也确实存在，但他其实，其实远没有她说得那么混账，那么无情无义。他只是懈怠了，只是在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后有那么一点点得意忘形罢了。
他理想中的罗梦，应该是那个能跟他齐头并进一起登高的女人，是能紧跟他审美的提升持续发展光彩不灭的女人，是既能下得厨房又能入得厅堂，而不是被区区柴米油盐就轻易打垮的女人。
他心底滋生出的优越感和她褪下女神外衣之后逐渐显现的平凡普通构成的矛盾，成了两颗滚烫的心渐行渐远的必然因素。
那么，他跟她，到底是谁错了呢？也许都有责任吧！
他的错在于他对她期望过高，她没能满足他对理想妻子的高度幻想——既要美，还要内心充盈，如此才不辜负他当年那么煞费苦心地追求。而她的错在于，不曾防患于未然，把爱情想得过于完美，轻信了男人的誓言，把一刻当做了一辈子。
最后，罗梦擦了把泪，平静道：“我当初让你净身出户，也是为了女儿。怕离了婚难以为继，想多点钱傍身。继文……”她忽然哀求道，“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能不能不要起诉？她还这么小，我实在不忍心让她承受这么多。财产我可以跟你重新分割，你要是觉得我出轨在先，想多要一点，也随便吧！我只有一个要求，让孩子继续跟着我，不然我活不下去。你考虑考虑，想好了打电话给我。”
说完这些，她便起身离开了，留给蒋继文的最后一句话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也只有那一次。”
他和她，都只有那唯一的一次越界，但这却不是他们离婚的根本原因。他们熬过了最初的艰难，撑过了不被认可和看好的时刻，却终究难逃岁月的痛击，离散在细碎和寡淡的命运长河里。
看着罗梦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蒋继文终于掩面痛泣。他心如刀绞，如鲠在喉，这一刻，对于她，竟不知是爱是恨，是憎恶还是怜悯。
官司他不会打，给她的也不打算再收回。他与她之间，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互欠彼此的，也不过一句“对不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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