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好东西》剧照
正在热映的电影《好东西》里,小学生王茉莉写下过一篇题为《我不再幻想》的作文,她写:我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天才,没有特长,也不是富二代,所以我不再幻想了。
好在《好东西》并不是一部那么悲观的电影,电影里也没有谁大呼小叫、如临大敌地对待王茉莉的悲观宣言。“不再幻想”的王茉莉仍然如同一株未经修剪的植物,自由且自信地向世界的角角落落伸展着枝芽。
电影《好东西》剧照
这是个让人多少有些羡慕的角色,她从来不缺少说话的勇气。面对月经羞耻,她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世界上一半的人都在流血。
她也从不拒绝直面自己的内心,轰轰烈烈的演出之后,她在新作文里写:我喜欢打鼓,但还是更喜欢当一个观众。
面对恶意,她还如此宣言:我正直勇敢有阅读量,我有什么可怜的?
而最令人感动的地方是,在影片最后,被问到“为什么要写‘我不再幻想’”时,王茉莉说:“正是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自信,才可以直面悲剧。”这是她的妈妈王铁梅在她出生那年写下的句子,她阅读了王铁梅写下的所有报道,血缘这条最亲密最深刻的纽带把母女两人紧紧连接在一起,让妈妈生活的注脚成了女儿自己故事的开篇词。
电影《好东西》剧照
她会有怎样的人生故事?在感慨之余,不禁让人想起了珍妮特·温特森的小说《守望灯塔》中,另一个在寻找、在讲述自己故事的女孩。
她的名字叫银儿。她出生在一座盖在陡坡之上的倾斜房子里,从此过上了这种不平坦的生活。她生来没有父亲,又因为意外失去了母亲,最后被看守灯塔的普尤收留,从此与海浪、灯塔与黑暗为伴。
在大海上,灯塔是唯一的光,对银儿来说,故事也是如此。普尤曾经说:只有你讲出来的故事,才是关于你自己的故事,因此,她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就是编织和讲述一段段故事。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却轻易被打碎:灯塔要进行自动化改造,灯塔看守人面临下岗,而相依为命已久的普尤也突然失踪,银儿被独自抛进了生活的漩涡之中。
所幸银儿仍然在讲述,而故事,最终成为了引导她走出黑暗海域的一张地图。在独自成长的混乱之中,银儿着魔一般地迷上了一本书、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因此被心理医生诊断为“精神病:与现实失去接触”;她还在讲述她曾生活过的那座灯塔里许多年前发生过的故事,那个名叫巴比·达克的男人如何陷入黑暗的大海;她也在试着去爱,她讲到了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炽烈而最终失落的爱情,也毫无保留地讲述自己面对爱人的胆怯与笃定。
银儿不停地讲述着,终于说出了自己从未预料的故事,带着爱与希望走进了充满未知的人生。在故事的最后,银儿这样说:
我的生命是时间中的一个停顿,一个洞穴中的口子,一个需要一个词填补的空白。
这些就是我的故事——掠过时间的一道道闪光。
我会打电话给你,我们会点上炉火,喝点儿葡萄酒,在属于我们的地方彼此相认。不要等,不要在以后讲这故事。
生命是如此短暂。这一片海和沙滩,这海滩上的散步,在海潮淹没我们所做的一切之前。
我爱你。
这世上最难的三个字。
可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是一个与讲故事有关的故事,是一个女孩独自走上的,寻找自己、寻找答案、寻找爱的漫长旅途。作者珍妮特·温特森在故事中曾这样说:天底下没有哪个故事可以从自己讲起,就像没有哪个孩子可以没有父母就降生到这世上。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分享《守望灯塔》的开头,至于银儿完整的故事,就留给各位读者自己去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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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灯塔》选摘
我母亲给我起名叫银儿。
我生来就是一半贵金属一半海盗的种。
我没有父亲。这没什么稀奇的,就是那些有父亲的孩子也常常见了他们就吃惊。我的父亲从海上来,又回那儿去了。有天夜里,海浪像黑玻璃似的撞击起来,一条渔船躲进港来,我父亲就在这条船上当水手。破裂的船让他在岸上待下来,这段时间足够他在我母亲的身体里落下锚。
成群成群的小不点儿抢着要活命。
而我赢了。
小时候,我住在一座盖在陡坡上的房子里。屋里的椅子都得钉在地板上,而且我们从来都不能吃意大利面。我们吃的东西都是能粘在盘子上的那种——比如肉馅土豆泥饼、炖牛肉、干酪调味饭,或者炒鸡蛋什么的。有一次我们想试着吃豌豆——天呐,别提有多狼狈了——到现在我们还时不时地会在屋子的角落里发现那些沾了灰的绿色豆子。
有些人在山坡上长大,有些人在山谷里长大,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平地上长大。我一生下来就掉进了这个倾斜的世界里,而从此以后我也就过上了这种带着倾斜角度的生活。
到了晚上,母亲把我放进吊床里,吊床是抵着坡度挂起来的。在黑夜的轻轻摇曳之中,我梦想着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不用跟自己的身体重量较劲儿。光是为了走到屋子的大门,我们母女俩就得用绳子拴在一起,像两个爬山的人那样。脚下稍稍一不留神,我们就会滑到山下躺着野兔的火车铁轨上。
“你不是爱出门的那种人。”母亲对我说,虽然这话和出门如此麻烦有很大关系。别的孩子出门时会听到大人随意地问一句:“记着戴手套了吗?”而我听到的却是:“你安全带上的扣子扣好了吗?”
我们干吗不搬家?
我母亲是单亲妈妈,没结婚就怀上了我。我父亲来找她的那天晚上,她的门没上锁。后来,她被送到镇子外面的山上去住,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个怪怪的结果——从此她便低着眼睛瞧这小镇了。
索尔茨,我的故乡。一个海浪翻滚、岩石遭蚀,像沙滩边上的贝壳一样的小镇。哦,还有一座灯塔。
他们说,要知道一个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只要看看他的身体。这话对我的狗来说确实不错。我的狗后腿比前腿短,因为它总是一头使劲往下蹬,另一头使劲往上爬。在平地上,它走起路来一蹦一跳,这让它添了几分欢快的模样。它不知道别的狗的腿向来都是一般长,假如它去想的话,它会想所有的狗都跟它一样。因此,它丝毫没有人类由于病态的自我反省而产生的痛苦,不会像人类那样对任何反常的事情心怀恐惧,或认为那是一种惩罚。
“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我母亲说,“如果你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那你最好造出一个你自己的世界。”
她所说的我的那些古怪性格实际上是她自己的。她才是讨厌出门的人,她才是无法在她所得到的世界里生活的人。她希望我自由,却千方百计地不让这种情况在我身上发生。
不管喜欢不喜欢,我们俩就这样彼此拴在一起。我们是一对爬山的伙伴儿。
后来,她掉下去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那天,风大得能把鱼身上的鳍都刮掉。那是个忏悔节,我们出门去买面粉和鸡蛋,好回来烤薄饼。我们曾经养过几只下蛋的母鸡,可下的蛋全都滚跑了。这世界上只有我们家的母鸡在下蛋的时候得靠嘴顶着地才能稳住。
那天我很兴奋,因为在我们这样的屋子里,翻烤饼的活儿可以做得特别好——炉子下的陡坡使得烤饼时的铲动、翻抖这套动作变成了一种爵士舞。我母亲一边烤着饼一边跳着舞,她说那样有助于她保持平衡。
她正在往上爬,身上背着买的东西,后面拽着我,就像拽着一个后来才添上的东西。肯定是有个什么新的念头搅了她的心思,因为她突然停下,身子转过一半来,那一刻,风刮得像是在尖叫,而她的尖叫声随着她的滑落消失了。
就在一瞬间,她从我身旁掉下去了。我抓住了一种带刺的灌木——我想是鼠刺吧,这种长在海边的灌木经受得住海盐的腐蚀和强劲的海风。我能感觉到抓在手里的灌木的根正在慢慢出来,就像一个墓穴正在打开。我把鞋往沙土坡里踢,可就是踢不进去。我们俩眼看着都要掉下去了,从坡上掉到一个漆黑无光的世界里。
我快抓不住了,我的手指在流血。接着,就在我闭上眼睛准备就这么掉下去的时候,我后面的所有重量似乎一下子消失了。灌木不动了,我拽着它把身子往上提了提,脚下也使劲蹬着往上爬。
我朝下面看去。
我的母亲不见了。绳子松松地搭在岩石上,我一边伸出胳膊将绳子往上收,一边大声地喊:“妈妈!妈妈!”
绳子越收越快,把我的手腕磨得火辣辣地疼。不一会儿,绳子上的保险扣出现了,接着是安全带。为了救我,她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十年前,我穿越空间找到她身体里的通道,从那里来到了这个世上。现在,她穿越了她自己的空间,而我却不能跟着她去。
她走了。
索尔茨有自己的风俗。大家发现我母亲死后留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就开始谈论该怎么安置我。我没有什么亲戚也没有父亲,没有人给我留下钱,没有什么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除了一座地面倾斜的房子和一条前后腿不一般长的狗。
最后,大家表决同意由学校老师品契小姐来管我的事,因为她常常和孩子们打交道。
在我变得无依无靠、孤身一人的凄凉的第一天,品契小姐和我一同去房子里拿我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拿——主要是狗的饭盆、一些狗粮和一本《科林斯世界地图册》。我还想拿一些我母亲的东西,可品契小姐认为那样做不明智,尽管她没有说为什么不明智,或者为什么明智能让任何事情变得更好。之后,她锁上了屋子的大门,把钥匙放进了她那只样子像棺材的手提包里。
“到你二十一岁的时候,钥匙会还给你。”她说。她说起话来总跟保险单似的。
“在那之前,我住哪儿去啊?”
“我会找些人家问问,”品契小姐说,“今天晚上你可以和我去栅栏街住在我家。”
栅栏街上是退到镇上主道之外的一排房屋,砖色发黑,上面有海盐的痕迹,门窗的漆已经剥落,铜门环上生了绿锈。这些房子曾经是镇上做生意的富裕人家的宅子,但索尔茨有富裕人家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现在,这里所有的屋子都被栅栏围了起来。
品契小姐的屋子也被围上了栅栏,因为她说她不想把小偷招来。
她费劲地拉开了屋子大门外被雨水浸得又涩又重的栅栏门,接着又打开了门上的三重锁,然后才带我进了黑暗的门厅,反身把门闩好。
我们进了她的厨房,她没问我是不是要吃东西就给我端来了一盘腌鲱鱼,她给自己煎了个鸡蛋。我们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你就睡在这里。”吃完饭后她对我说。她把厨房里的两把椅子拼了起来,在其中的一把上面放了个垫子。然后,她从橱柜里拿出了一条鸭绒被——是那种被子外面的鸭绒比里面多,而且只有一只鸭子的羽绒的鸭绒被。从被子的凹凸不平来看,我想里面恐怕是塞了整只的鸭子。
就这样,我躺在鸭子的绒毛、鸭子的脚、鸭子的嘴、玻璃般的鸭子眼睛和鸭子的翘尾巴下面,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我们是幸运的,即便我们之中最倒霉的也是幸运的,因为黎明总是会来。
公号封面图来源:电影《好东西》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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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初审:张 瑶
稿件复审:张 一
稿件终审:王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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