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文海
赣南之地,四季轮替,脉络清晰。立冬的身影悄然远去,大雪的节气亦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寒冷的气息仿若丝丝缕缕的轻纱,渐渐将这片土地笼罩。
十二月十四日,晨曦初破夜幕,我悠悠转醒,目光透过窗户,恰见那轮红日于东方的天际,徐徐升起,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冲破了夜的枷锁。刹那间,一股暖流淌过心田,与之相伴的,是那如潮水般涌起的、想要投身于暖阳怀抱、外出尽情享受阳光轻抚的强烈渴望。
在这个季节,银杏树的叶子变得金黄,枫叶也被染成了火红,大自然如同一位神奇的画师,将世间装点得五彩斑斓。我本就喜爱户外活动,此时想要外出写生的念头更是难以抑制。笔墨为媒介,去捕捉、去记录自然界这瞬息万变的奇妙瞬间,于我而言,实乃一种无上的、能带来灵魂深处愉悦的消遣妙方。
记得去年冬天,我在插座旅游社喝茶聊天时,与殷总谈及户外写生的话题。她热情地说:“明年等我家乡信丰县坪田村的银杏树叶子变黄的时候,我带你们去那儿。那景色特别美,你可以把它画下来,肯定会非常满意。”
殷总话中那金黄银杏叶飘落的画面,瞬间吸引了我。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带着画板,与三五好友一同在古村落中写生的美好场景:古老的村落里,许多银杏树静静伫立,秋风拂过,扇形的金叶如同蝴蝶般轻盈起舞,摇摇欲坠。树下宛如铺上了一层金色的毡毯,秋韵四溢,令人沉醉在这金黄的盛景之中。
时光飞逝,转眼间又到了银杏树叶变黄的季节。说来也巧,我正惦记着殷总所说的写生之旅时,她就打来了电话,询问我明天是否有时间前往信丰写生,还说:“银杏树黄了,美极了。”我想,这或许就是潜意识的奇妙作用,又或许是我们之间的心有灵犀。听她这么一说,我便欣然接受了邀请,并邀请我的发小刘康一同前往。刘康是个摄影爱好者,一听说是去古村看金黄的银杏树,立刻来了兴致。
我和刘康都住在老城区。第二天,刘康早早来到我家,于是两人开车上了章江大桥,前往新城区殷总所在的公司。殷总早已在公司等候。我将画板和行李搬上殷总的车尾厢,三人满心欢喜地驱车出发,顺利驶上赣南高架公路。之后,我们行车一小时五十分,途经高架、高速,再走上省道和乡村公路,最终抵达了信丰幸运银杏之村。
幸运银杏之村位于信丰县万隆乡西南部,距离县城约 43 公里,距万隆圩 15 公里,属于低山丘陵地貌,气候湿润清凉。2018 年,它入选了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上龙古村所在的高岽山上,深涧与溪流密布,这里是桃江及赣江的源头。上龙古村的银杏树堪称一大特色,那壮观的银杏家族不仅为上龙的天空增添了绚丽色彩,也装点了上龙人家的生活与心境。从古至今,银杏树一直是上龙人的财富象征和精神图腾。
村里一排排灰瓦泥墙的民居向两边延伸,显得宁静而祥和。在这里,房屋并肩而立,家家户户紧密相连,门朝着阳光敞开,让人心中暖意融融。上龙人质朴热情,有着典型的客家人风格,他们与自然天地和谐共生,秉持着栉风沐雨、守望相助的理念,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扎根繁衍,如同古银杏树一般,历经了无数风雨的洗礼。
我们到达村庄后,将车停好,走进了一家上龙农家小院。抬头望去,丝瓜架上垂挂着几条长长的老丝瓜,大小不一,错落有致。冬日的暖阳轻柔地洒下,为小院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纱衣。丝瓜架子上,那几根老丝瓜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干瘪的瓜身仿佛镌刻着岁月的痕迹,似在低诉往昔的繁华。
下方一张圆桌,斑驳的桌面被厚厚的包浆包裹,那纯朴与厚重让人过目难忘。不时有几片枯黄的树叶飘落,像是受到阳光的邀约,前来共赴这场无声的约会。暖阳、老丝瓜与圆桌,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勾勒出一幅宁静祥和的冬日画卷,让我的心灵也随之沉静下来,旅途的颠簸与疲倦早已被眼前的景色驱散,我瞬间沉醉在这慵懒惬意的氛围之中。
农家主人憨厚朴实,脸庞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见我到来,他热情地端出刚出笼的农家米果,香气扑鼻。这是客家人招待远方来客的传统礼数,制作米果的工艺颇为复杂。据说,清晨时分,主人便先舀出新鲜饱满的大米,仔细淘洗干净后,又挑选适量的黄栀子洗净,放入锅中,加入适量的水,煮出金黄的汁水。然后用滤网滤去黄栀子残渣,留下汁水。将米倒入黄栀子汁水中浸泡数小时,期间还不时用手轻轻搅动,确保每一粒米都能充分吸收水分。待米吸饱水变得圆润丰盈后,将其捞起沥干。接着,把米倒入磨盘,双手稳稳握住磨杆,缓缓推动。
随着磨盘转动,米在磨齿间被慢慢研磨,乳白的米浆如涓涓细流般从磨盘边缘淌出,落入下方容器中。随后,将打好的米团放在案板上,手上沾些油以防米果粘手,把米团分成小块,搓成圆饼状或其他喜爱的形状。此时,原本流动的米浆已凝结成一个个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米果。
热气裹挟着米香扑面而来,这便是客家人独特的味道。我也顾不上客套,一连吃了好几个,味道着实不错。在这冬日的阳光下,品尝着农家小吃,别有一番风味。这农家小院的美景立刻吸引了摄影爱好者刘康的目光。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相机,不停地拍照,记录下我们的快乐时光。
吃完米果,我便急于去写生,画银杏树。在主人的陪同下,我们来到车前,殷总打开车厢,刘康帮忙拿上画板,一行人快步朝着老银杏树的方向走去。
我们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抬头望去,只见一栋年代久远的红砖瓦房映入眼帘。虽然房屋已破旧不堪,但前坪上的两棵银杏树却别有一番景致。上有蓝天白云映衬,后有青山绿树环绕,再加上周边的古屋,让人不禁心旷神怡。
在这里,屋与屋相互依偎,家与家紧密相连,门朝着阳光敞开,温暖之感油然而生,一幅美丽安逸宁静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我立刻放下画板,架起支架,思索着如何将眼前的美景生动地呈现在纸上。是着重描绘水脉,还是突出色彩表现?怎样才能让这幅画更有意境?平日里写生,我多以水墨为主,很少用颜色。但今日为了更好地展现蓝天、白云,我决定采用彩墨画法,力求贴近原貌。
我先用较浓的钴蓝,以淡雅的笔触铺染蓝天底色,在靠近地平线处微微加入暖黄色调,以表现天际的光影变化。白云部分则以留白为主,用不同大小的画笔蘸取颜料,通过轻重、疏密的笔触塑造出云朵的立体感和飘逸感,边缘适当晕染,使其自然融入蓝天之中。
对于远处的山峦,先用群青、酞青蓝和少许墨色调和,勾勒出山的大致轮廓和暗部,体现其厚重感与层次感。趁颜料未干时,在山腰和受光处点染翠绿色与淡黄色混合的颜料,表现山上植被与阳光的交融效果。再用较干的笔触以深棕色或灰色勾勒山的纹理,增添其质感。
那栋有着悠久历史背景的红砖老房子,用朱红、深红和少量褐色混合来表现红砖的色彩与岁月痕迹,仔细描绘砖块的排列与破损细节,墙缝则用深灰色或黑色勾出。屋顶以深褐色为主,受光处稍加土黄色提亮。那扇没有门页的门洞,我用浓墨描绘,使其在画面中更加醒目,从而拉近房屋与观者的距离。空坪用土黄色和少量灰色平铺,用短笔触展现地面的质感与光影变化。
两棵银杏树,树干用墨色和褐色画出,运用枯笔侧锋行笔的技法表现树皮纹理,树枝以中锋勾勒,伸展形态力求自然。叶子落光的银杏树枝干适当加重色调,与有叶子的银杏树形成鲜明对比。有叶子的银杏树,用土黄、橙黄和少量绿色混合绘制叶片,以点彩或小笔触表现树叶的疏密与层次感,在树下地面适当点染落叶的色彩,暗示落叶堆积的情景。
通过这些色彩与笔触的巧妙运用,眼前的山水景色渐渐生动地跃然纸上。
绘画过程中,几位村里的小朋友围了过来,纷纷惊呼:“画得真漂亮!”一位村民也走上前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画家?”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不是画家,只是画着玩。”他接着说:“来我们这儿旅游照相的人很多,画画的你还是头一个。这烂房子有什么好看的?”我回应道:“这房子很漂亮,你们要好好保存,多做宣传,以后来画画的人肯定会更多。”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很快就到了中午。殷总来叫我:“别画了,菜已经炒好了,吃完饭再接着画。”
温暖的阳光照耀下,丝瓜棚下摆着一桌农家菜,有土鸡、土板鸭、农家豆腐和几样新鲜蔬菜,热气腾腾。不一会儿,一桌美食就被我们几人风卷残云般吃了个精光。刘康还品尝了一杯农家米酒,虽然有些头晕,但却更加兴奋,不停地捕捉着美好的瞬间,用相机记录下这些难忘的记忆。
交谈中得知,农家主人姓叶,是殷总插座旅游公司叶总的家人。为我们炒菜的是他的父亲。难怪他把我们当作远方的贵客,用客家人热情朴实的待客之道,将这份情谊融入了这桌美味佳肴之中,让我们大饱口福。临走时,主人还为我们每人打包了一盒客家米果。
吃完饭,我继续收拾画架,向后山走去,准备开始第二幅画作。遗憾的是,当我来到那颗百年老银杏树前时,发现它的叶子已经全部落光了。有村民告诉我们,上个星期,这老银杏的叶子还金黄金黄,满树都是。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既来之则安之,我还是铺开宣纸,打开墨盒,开始研墨。我用焦墨来描绘那些粗犷的树枝,展现出岁月镌刻在它身上的脉络,在苍穹之下编织成一幅古朴而深沉的图案。每一道褶皱,每一处结节,我都用浓墨淡水大写意的画法,在画中诉说着它千年的风雨砥砺、朝代更迭。虽然看不到那璀璨的金叶飘扬,但它卓然的身姿在这萧索的天地间更显雄浑大气。
树下,层层叠叠的落叶早已零落成泥,归于尘土,却似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繁茂。寒风吹过,枝干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在吟诵着千年的歌谣,那是对历史的追忆,对未来的守望。
一幅水墨画完成后,这景色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人生无常,树木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时,刘康和殷总也走了过来。他们在画板上各自涂鸦了几笔,随后我们一起合影留念。殷总对我说:“这里的叶子落光了,我们去南雄吧,就在前面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那里的银杏树或许更漂亮,说不定还没落叶子呢。”
我们满怀期待地前往南雄,经过十几分钟的车程,终于抵达了坪田镇坳背村。村里有一棵有着 1200 余年树龄的古银杏树,被当地人称为“银杏王”。这棵树高达 25 米,胸围 7.6 米,冠幅 19 米,是国家一级古树。它的树形独特,主干粗壮挺立,分两枝生长,宛如两个人背靠背相互依偎。
附近的冯屋村,有着较为密集的银杏林,许多银杏树就种在老房子的院子里,自然村落与古老的银杏树相互映衬,别具一番韵味。这里是一个有着 1000 多年历史的古村,全村拥有古银杏树 100 多株,平均树龄在 300 余年,其中树龄最老的“万元树”长达 700 余年。
我们到达后,立刻被这片古树丛林吸引住了。但可惜的是,大部分老树的叶子也已经掉光了,只有几株还残留着金黄的叶子。我围绕着古树前后左右仔细寻找合适的构图,最终选定在路边,正对着“银杏树王”的位置。它后面有一棵树还挂着树叶,那金灿灿的颜色与前面老银杏树的枝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我伫立在这片天地间,思绪万千,眼前的景象仿佛是岁月绘制的双生画卷。前方那棵银杏老树,好似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孤独地矗立着。它的枝干粗壮而嶙峋,树皮皲裂纵横,仿佛被时光刻下了深深的皱纹,无助地伸向天空,却只剩下一片空荡。曾经满枝的金黄灿烂已不见踪迹,只剩下历经千年后的孤寂与落寞,在空气中静静弥漫。
而它后面的那棵银杏树,则宛如一位正值盛年的勇士,生机勃勃。它的叶片虽然已过了金黄璀璨的鼎盛时期,但仍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绿意与斑驳的金黄,像是不舍得告别这绚丽的季节。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似在低吟着生命的欢歌。
我拿起画笔,心中已经勾勒出这幅画面的色彩蓝图。对于那棵古老而光秃的银杏树,我选用深沉浓稠的墨汁,以重墨厚重的笔触,粗粝地描绘出它沧桑的枝干,在枝干的缝隙与背光处,用黑色稍稍晕染,凸显其岁月的幽深与凝重。
而背景中的那棵有叶银杏树,我先用橙黄与橄榄绿混合,铺陈出叶片的底色,再用金色与柠檬黄轻点,表现出那仍存的点点华彩。树干部分,则用中浓墨与淡墨相调,画出它挺拔而富有生机的姿态,与前者的老迈形成鲜明映照。
天空用钴蓝加湖蓝绘制,笔触粗犷,大量留白,让天空显得通透。地面的处理上,用熟褐与土黄交织,绘出落叶堆积的模样,靠近老树处色彩更为厚重暗淡,靠近有叶树处则稍显明亮温暖,以此进一步烘托出这两棵银杏树所传达出的不同生命旋律与岁月交响。
尽管这次没有看到银杏树枝叶繁茂的盛况,但眼前这棵老树的厚重与后面小树黄叶的衬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画面增添了不少韵味。一幅满意的画作就这样展现在过往游客的眼前。
画作刚刚完成,颜料尚未全干,我将它放在马路旁,置于阳光下晾晒,期待着色彩在阳光的轻抚下愈发绚烂。正沉醉于这片刻的宁静与期待之中,突然,一群鸡闯入了这幅画面。它们毫无顾忌地在画上踱步,那原本精心绘制的橙色银杏叶瞬间被践踏得一片狼藉。
更令人措手不及的是,一只鸡竟对着“叶子”猛啄起来,不多时,画作上那鲜嫩的色彩上便出现了一个醒目的小洞,成了这美好画卷上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望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我既心疼又无奈。难道是我们的闯入,打扰了这些鸡们的领地,它们正向我们提出无声的“抗议”?!我只好又将被践踏的画作小心翼翼地铺平,放在自己身边,等待晒干。
时间过得真快,殷总与刘康已等了许久,我收拾画架,将被鸡啄坏的画作,当作这次写生中一段难以忘怀的经历珍藏起来。
供图谢文海(路开文化)
谢文海,江西省赣州市章贡区人,1960年生,江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赣州市书法协会常务理事,章贡区书法家协会主席,章贡区作家协会理事。多年从事政法工作,工作之余师从名师学习书法,并创建海琳画派,立足于赣南山水写意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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