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实诚是一种美德。
可放在现今的语境中，实诚是不是美德还真不好说。
在不少人眼中，实诚不仅不是美德，可能还是一种缺点。
一种说小就小、说大就大的缺点。
实诚意味着有便宜不知道占、意味着不知变通、意味着不知好歹……
好坏不论，实诚的人依旧实诚。
李德霞作品《十月》，主人公就是这么一个实诚的人。
不仅实诚，而且是少见的实诚。
一、拒绝
正是大夏天。
太阳像个大火球，寻思着怎么把地球烤熟。
树上的知了最先发现气温热到怕人，开始扯着嗓门大喊大叫。
十月也想喊也想叫，痛痛快快地喊和叫，把一身热气都喊叫出去。
可他没那个功夫。
猪栏里十几头大肥猪，一到饭点就不安分，嘴里哼哼着，发出不满意的声音，吵得比树上的知了还凶。
他倒不是怕大肥猪吵，而是不想让这些快要出栏的宝贝饿到，瘦下来的猪不但不好看，还会实实在在地卖不上好价钱。
照顾猪，不但要让它们吃好，还要让它们睡好。
别的不说，这么大热的天，猪栏一定要干净，否则猪们可受不了。
烈日下，十月顾不上阳光炙烤，操起一把铁锹在猪栏里就忙活起来，他必须定期定时把这群活祖宗的地盘收拾干净。
就在这时，一辆三轮车驶进村子，“突突突”响着，停在他家的猪场门前。
车上跳下来一个矮胖子。
矮胖子绕猪栏转了一圈，再转一圈。
十月瞥了一眼，看出那是个收猪的贩子。
不过，对方没说话，他也没说话，继续忙手里的活。
矮胖子掏出一包烟，抛出一支给十月：
“大哥，你这猪该出栏了。”
十月接过烟夹在耳上，嘿嘿一笑，说：“该出栏了，是该出栏了……”
盯着猪栏里滚瓜溜圆的十几头大肥猪，矮胖子眼里冒出小星星，他咂咂嘴，对十月说道：
“大哥，我出个好价钱，你把猪卖给我，行不？”
十月抹一把满脸的汗水，并不犹豫，当场拒绝：
“不行啊，我这猪已经卖给了别人，都收了人家的定钱了。”
矮胖子将信将疑，到底是不肯轻易死心，追着问道：
“卖给谁了？”
“镇上的屠户老范。”
“他呀？”矮胖子笑了，“大哥，那老范怕是拉不成你的猪了。”
二、寻找
从猪贩口中，十月得知就在半个月前，老范进山拉猪时发生意外。
一辆大货车将老范连人带车撞进沟里。
老范躺下了，躺在医院里。
没一年半载，下不了地。
确认消息后的十月焦急起来，连问猪贩知不知道老范住在哪家医院。
“他又不是我爹，我哪知道？”
比起老范，猪贩更关心的是十月养的大肥猪，他凑前一步道：
“大哥，老范拉不成你的猪了，你这猪不能就这么养着吧？你不如把猪卖给我，我保证给的价不比他给的低。”
十月不耐烦起来，连连摆手，说收了人家钱，这猪就是人家老范的。
那一晚，十月翻来覆去睡不着，早早起来饭也不吃就准备出门。
媳妇知道十月想什么，也知道拦不住他，就对他说：
“你去找老范退钱我不拦着，可你上哪找他去？”
“他出车祸伤了腿，就一定在医院里。”
“就算在医院里，可城里的医院那么多，你能知道在哪一家吗？”
“鼻子底下长着嘴，我不能一家一家找，一家一家问？”
“你找吧，你问吧。”
十月在县城跑了三天，跑出几身臭汗，没找到老范。
回到家的十月，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媳妇笑嘻嘻看着他，说：
“明天还找不？要不要我给你准备点干粮啥的？”
十月也不计较，边捧起碗扒一口饭菜，边对媳妇说：
“找，咋不找？明天，我不坐中巴车了，我骑电动车去。”
尾声
十月说到做到。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果真电动车一骑，直奔百里外的县城而去。
等到傍晚十月一路歪斜进了院门时，媳妇被他的模样吓呆了。
你看他头上包着纱布，脸上隐隐还有血迹，一看就是受伤不轻。
“找找找，你这不是找死吗？不就一千块钱吗？等老范腿好后再还他不行吗？你看你，这一跤摔得……”
“我这一跤，摔得值啊。真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知道我在医院里见着谁了？老范呀，总算把那一千块还给了人家……”
十月笑成弥勒佛，可媳妇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同笑不出来的，肯定还包括读这篇故事的人。
比较起来，大家会更容易接受十月妻子的意见，不是不还，而是可以不用那么着急还。
猪该卖就卖，反正不能履行合约的是老范，他们不找老范麻烦已是仁慈，老范不用三番五次来讨要定金已是他们大度。
十月完全可以用违约的名义，堂而皇之地将老范的定金揣在兜里。
但这些都没有。
实诚的十月意识到老范必定违约而他的猪到了出栏时候不得不出之际，果断选择一事一了，主动退还定金解除合约。
见过实诚的人，可确实没见过如十月这般实诚的人。
可这么实诚的人，不正是千千万万纯朴中国人的底色吗？
见不到这底色的我们，到底是谁的悲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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