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也斯(原名梁秉钧)因写《我之试写室》一举成名,后合办《四季》文学杂志,一石激千浪。

人到老年,往往爱怀旧,想到故友、旧事,近日缅想得最多的是我的同学也斯(原名梁秉钧)。算算日子离世已有十一年,时间真的走得快。端正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也斯跟我同位坐,他考第一,我考第三,除了运动,样样都比我好,即使写文章,他有板有眼,我则天马行空,东西不分。可居然没有人相信也斯是我的同学,不不不,应该说我是也斯的同学,情形就跟“我的朋友胡适之”一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呢?依我猜想,是我们所走的路子大不同。浪浪荡荡的沈西城,怎会是斯斯文文也斯的同学呢?不着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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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会考后,也斯考进了巴富街官立中学,开始写文章、投稿,比起其他青年作者,也斯的运气是好得没话说,只在《中国学生周报》写了一会儿,就给报坛名宿刘以鬯一眼看中,拉他到《快报》副刊接亦舒的班续写《我之试写室》,因而一举成名。在《我之试写室》,也斯介绍了不少外国作家,包括马奎斯、罗布格利叶、威廉伊士力、乔哀思,崭新的风格、独特的文笔,风靡了我们一班青年人,不时围绕着也斯要他介绍他们的作品。也斯不想让我们失望,率先翻译马奎斯的作品,反应不俗。我虽看不大懂,仍奉也斯为偶像。

一九七零年吧,也斯兴起念头,想搞一个文学杂志,众友轰然叫好,可没本钱,那怎办?也斯以我为富家子,跑来跟我商量,希望我能尽一点力。那时候,对文学,我的确有着一份狂热,听了也斯的提议,举脚赞成,于是就跟也斯议定,各自去找投资者。跟母亲提这件事,大声喊:“反对,你好好地读书,成绩好,带你去日本旅行!”结果是一文钱也拿不到,母亲基本上反对我参与文学活动。后来还是外婆好,匀了一千元给我。

当时参与筹股的还有小克和覃权,三个臭皮匠扺不过一个诸葛亮,马力开动跑了匝月,资本还未集齐,也斯跟我很失落,手边稿子到齐了,只欠少少东风,总不能撒手吧?呵呵,就在这个时候,好友秦天南像春风般的出现了,愿意垫出不足数目。经费获得解决,也斯动手编辑,跑印刷厂,看大样,定名《四季》,原意是一年四期,不料只出了一期,就告寿终正寝,我们悲痛得哭了。寿命是短了一点,可后来,在香港文坛上也曾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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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的《四季》,封面是白底绿字,象征《四季》长青,惜乎只是主观愿望,也斯太乐观,也太主观。内容倒是不错的,不能说曲高和寡,却也不能说通俗,读者不会着迷。创?号推出拉丁美洲马奎斯短篇小说专辑、叶灵凤先生访问,有点儿曲高和寡,销量有限,心意白费,咱们四人很失落,泡在酒吧以啤酒消愁。下一期怎办,出还是不出?投票吧,三对一,只有也斯投出版票。我本是支持也斯的,经费没有了,光支持有什么用?《四季》无疾而终。事后孔明,《四季》败在我们四只小毛猴没有考虑市场,顾及年轻读者阅读趣味,胸膛挂上一个“勇”字,向前直冲,结果摔死,悲情牺牲。

《四季》以后,也斯搞过《大拇指》,有点成绩,却不足以挽文坛颓风。这跟也斯的才干无关,事实上,那时候在香港搞文学杂志,成功的机率不高,大扺只有《当代文艺》有点成绩。现在香港亦大率如此,文学立足的地方不多,失败诚意料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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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斯大学时研究的是比较文学,人却不拘泥于古,偶然也喜欢说说笑,解解颐。我的广东话虽然不错,到底是上海人,有时会狐狸尾巴显原形,发音不准。也斯那顽皮小子,常常伺机抓我辫子,模仿我的上海广东话,每每把同席的女文友逗得笑弯腰,高声喊:“我不行了,我不行了!”也斯嘻嘻笑。我还以颜色,对他说:“也斯同学,单凭你这一手逗趣功夫,足可称霸情海无敌手!”好个也斯,抱拳道:“彼此彼此,承蒙蓝尼同学(其时我笔名蓝尼)谬赞,愧不敢当!”唇枪舌剑,友谊更增。

在情海里,也斯是正人君子,在学校里,也斯是贪婪的馋嘴猫,拼命吮吸书本里散发出来的知识,日积月累,发而为文,闪耀着智慧的光彩。中年以后的也斯,回归传统,提倡喝奶茶,写没有欧化法的中文,令读者更觉可亲。夕阳无限好,英年早逝。在灵堂前,我默祷:“秉钧,你死得太早了,还有许多工作你没完成,若能从上苍借得一点时间,你的成就会更大,读者也就更幸福!”《四季》创刊四子,如今独剩一子,我是多么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