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帝太远、离美国太近”，这句拉美地区流传的谶言，几乎成为美国周边国家在发展进程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巴拿马运河的过往与今朝，便是明证之一。

在美国，巴拿马运河一直被视为其于20世纪取得的辉煌成就之一。多位政客和专家均宣称，凭借在政治、经济和技术上的现代性，美国征服并改造了恶劣的自然环境，使其成为西方“先进文明”治理“落后地区”的标杆项目。

然而，在《被抹去的历史：巴拿马运河无人诉说的故事》一书中，哥伦比亚国立大学历史教授玛丽萨·拉索却给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作者根据大量未经披露的原始档案和采访资料，还原了一个被“成功者叙事”抹去的“世界”，描述了当年强制迁移城镇和居民、改变运河区景观等一系列措施如何“将破碎、失败与背井离乡的绝望留给了巴拿马”。“这段发生在巴拿马运河无人诉说的故事，应当被世人看到。”拉索写道。

地处美洲中部的巴拿马曾经是印第安人的居住地之一，1501年沦为西班牙殖民地。1821年，巴拿马独立并加入大哥伦比亚共和国。1903年，美国通过支持巴拿马脱离哥伦比亚独立，与巴拿马签订《巴拿马运河条约》，并以一次性支付1000万美元，9年后每年再支付25万美元租金的代价，取得开凿运河和“永久使用、占领及控制”运河和运河区的权利。

“位于巴拿马共和国中部的运河区，就此成为美国在巴拿马地区的‘国中之国’，将整个国家一分为二。从此，巴拿马人民东西往来不得不经过这片美国飞地。”作者关于巴拿马运河区最早的记忆，来自儿时从父亲的轿车中向外张望时看到的情景。运河区是一片10英里长、占据运河两侧各5英里的狭长地带，在20世纪70年代还属于美国管辖。

对孩子来说，运河区是一个充满异国风情的地方，然而对生活在那里的成年人来说，运河区则代表着“高不可攀”。除非有运河区居民的邀请，否则那里众多的游泳池、网球场、电影院、餐馆都不对巴拿马人开放。在整个巴拿马，只有运河区的海边有铁丝网隔离，为的是保护游泳者免受鲨鱼的攻击。

运河区曾是巴拿马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总人口超过6万人。但在1913年至1916年间，城镇被一个接一个地拆除，大约有4万人被迫离开。

作者认为，迁移运河区人口并非出于技术需求，而是政治需要，“从1904年开始修建巴拿马运河的美国，全球影响力正不断上升。美国在做一件法国于19世纪80年代没有做成的事情，如果成功的话，美国将向全世界证明，它可以在一个欧洲强国失败了的地方取得成功”。

美国改造运河区的初衷是要在中美洲丛林的中间地带建立“完美”的村镇和城市，以此证明自己征服了全世界最棘手的自然环境。他们要用柏油路、污水处理系统、洁净的人行道、自来水取代古城，展现新城的辉煌。

然而，管理超过6万名居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1912年，人口迁移令出台了。它直接从版图上抹掉了运河区城镇，一并消失的还有那里的传统以及当地参与19世纪全球经济的历史。

而且，在运河开工的年代，运河区早已不是旅游手册上所说的“丛林”了。

事实上，自16世纪起，巴拿马已经深度介入全球贸易。当美国开始修建运河时，运河周围地区的人口已经非常稠密，铁路线、铁路城镇、河流城镇随处可见。作者吐槽：“那些手册将运河区原住民描绘成没见过世面的‘土著’，动辄对西方文明和技术惊诧不已。”

本书将西方世界这种打着“带领土著进入文明世界”旗号“开疆拓土”的行为，归因于“热带地区的原罪”。在18世纪和19世纪，这种观点在整个欧美地区非常流行。他们认为，热带是与欧洲和美国截然相反的地方。如果欧美是技术进步、文明开化的地方，那么热带地区就是技术落后、不文明不开化的地方。“人们往往将那里（热带地区）说成是野蛮之地，是现代文明的对立面。他们对热带地区的描述，只强调茂盛的植被和众多的野兽。”

但实际上，最迟到19世纪末，铁路、蒸汽发电、蒸汽船在很多热带地区已经非常普遍，并不比欧美晚多少。这些技术的到来早已深远地改变了巴拿马民众的生活方式。

“西方文明论”的出现进一步加剧了这种撕裂。根据这个版本的“历史”，人类“创造力的火炬”总是从一个地方向另一个地方传递，此刻传到了“西方”手里。其他文明可能促进了人类的早期发展，但“现在，这些文明只是西方进步的被动接受者”。

因此，巴拿马运河真实的早期历史“被沉默”了。在他们书写的史书中，没有16世纪到20世纪初巴拿马对地峡走廊的管理，而那些生活和忙碌在那里长达400年之久的巴拿马骡夫、船夫、律师、工程师、农民更是直接被这些历史所忽视。要知道，在运河修建之前，他们才是那里的主人。

好在，现实世界的发展不会因为“历史”的书写方式而改变。在此后的日子里，巴拿马人民为收回运河区的主权，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1977年，美国与巴拿马签订新的《巴拿马运河条约》和《关于巴拿马运河永久中立和经营的条约》。根据条约，从1999年12月31日起，巴拿马全部收回运河的管理和防务权，驻在运河区的美军全部撤出。

2024年12月22日，巴拿马总统穆利诺发表声明重申巴拿马运河主权，以回应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近日关于“收回”巴拿马运河的言论。穆利诺在声明中强调，巴拿马运河及其毗邻区域永远属于巴拿马，巴拿马的主权和独立不容谈判。

正如穆利诺在声明中所言，数代巴拿马人为了争取国家的主权和尊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今运河在巴拿马人自主管理下已成为国家不可剥夺的重要财产，不受任何外国势力控制。 （本文来源：经济日报 作者：肖 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