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韩东山，你还认得我吗？”
1935年6月，在夹金山下的达维镇，一个衣衫褴褛、如同乞丐般的红军干部，一把抓住了正在路边疯狂敬礼的红四方面军师长韩东山。
韩东山定睛一看，眼泪差点掉下来，这不是老首长吗？还没等他叙旧，对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这官当大了，人怎么变小气了？”
这一句“骂”，骂出了长征途中最让人心酸，也最让人暖心的一幕。
1935年的那个夏天，对于中央红军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咱们得先说说这背景，那时候中央红军刚经历了湘江战役的惨败，又被蒋介石的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一路那是跑得丢盔卸甲。好不容易来了个四渡赤水，甩开了追兵，可摆在面前的，是一座连鸟都飞不过去的大雪山——夹金山。
这夹金山是个什么概念？
海拔4000多米，终年积雪，空气稀薄。对于咱们现代人来说，那是旅游胜地，可对于当时缺衣少食的红军战士来说，那就是鬼门关。
当时的中央红军，那叫一个惨。
身上的衣服，那是单衣单裤，有的甚至烂得只能遮住关键部位。脚下的鞋，草鞋都磨没了，很多人光着脚板踩在雪地上。肚子里的食，别提了，那是真的连皮带都煮了吃了，树皮草根都被啃光了。
就在这种极限状态下，大部队还得往上爬。
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很多人走着走着，觉得累了，想坐下歇会儿，这一坐，就成了雪山上的一座冰雕，再也没起来。
能活着翻过夹金山，到达维镇的，那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阎王爷抢回来的命。
但这帮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硬汉，到了山脚下，面临的一个最大问题，不是敌人的枪炮，而是那个字——饿。
那种饿，不是咱们现在少吃一顿饭的饿，那是胃壁摩擦胃壁，烧得人心慌，恨不得把土都抓起来塞嘴里的饿。
而在山的另一边，四川懋功的达维镇，情况却是冰火两重天。
这里驻扎着红四方面军的部队。
红四方面军在徐向前和张国焘的带领下，在川北这一带经营得那是相当不错。虽然也打仗，也苦，但比起中央红军那种流浪式的行军，他们算是有家有业的。
兵强马壮，粮草充足，甚至还有精气神搞搞文艺汇演。
驻扎在达维镇负责迎接中央红军的，是红四方面军第25师，师长叫韩东山。
这个韩东山，也是个猛人。
他是湖北大悟人，出了名的打仗不要命。这次接到任务，说是中央红军要来，还要在这儿会师，韩东山激动坏了。
对他来说，中央红军那是啥？那是“娘家人”啊！那是毛主席、朱总司令、周副主席这些传说中的大人物所在的地方。
韩东山接到的命令很死：不惜一切代价，打通道路，筹集粮草，迎接中央红军。
02
为了这事儿，韩东山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先是把达维镇周边的那些个反动武装、地主恶霸给清理了一遍，把路给铺平了。然后就是最关键的——搞吃的。
韩东山心里清楚，翻雪山那是九死一生，中央红军过来肯定饿坏了。
他给自己下了死命令，必须让兄弟部队吃上一顿饱饭。
他带着人，满世界地去筹粮。那时候藏区的老百姓也不富裕，韩东山就拿着大洋，拿着布匹，挨家挨户地去换。
甚至，他还派人去买了当地最珍贵的——牦牛。
这牦牛在高原上那就是宝啊，肉厚耐寒，那肉炖出来，油花子能飘三层。韩东山一口气搞了好几头，又弄了十几头肥猪，还有不少羊。
不仅如此，为了让中央红军住得舒服，韩东山干了一件特别“傻”的事儿。
他下令，红25师的所有官兵，把镇子里的房子、铺位，全都腾出来，打扫得干干净净，留给中央红军住。
那红25师住哪儿？
韩东山手一挥：全都给我睡露天坝！咱们皮糙肉厚，冻不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兄弟们受委屈！
这股子实诚劲儿，真是让人看着心疼又感动。
到了6月12号，中央红军的先头部队——红一军团红二师第四团，也就是那支飞夺泸定桥的英雄团，终于出现在了达维桥头。
两军见面，那是亲人见亲人，两眼泪汪汪。
韩东山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战友，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他赶紧让人安排住宿，安排吃饭。
但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到了6月17号，消息传来，毛主席、朱老总他们率领的中央纵队，马上就要到了。
这下，韩东山紧张了。
他这辈子光听说过这些大首长，没见过真人啊。这要是见面了，该说啥？该咋敬礼？万一认错了人，那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韩东山带着警卫员，早早地就站在了达维桥头。
他把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帽子戴得端端正正，腰杆挺得笔直，就像一根标枪一样杵在那儿。
远处，一支队伍慢慢走了过来。
韩东山瞪大了眼睛往那边看，这一看，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哪像是什么中央首长的队伍啊？
走在前面的人，手里拄着木棍，身上披着破麻袋片，脸上黑瘦黑瘦的，全是胡茬子。要不是帽子上那颗红五星还在闪闪发光，真以为是哪里来的逃荒队伍。
韩东山心里那个酸啊，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是首长们到了！
可是，谁是毛主席？谁是朱老总？
这群人都穿得差不多破，根本分不出来谁官大谁官小。
韩东山急得脑门上全是汗，但他不管了，反正只要是那边过来的，都是亲人，都是首长！
于是，达维桥头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奇景：
一位堂堂的师长，站在路边，机械地、不停地举手敬礼。
见着一个穿军装的，敬礼！见着一个年纪大的，敬礼！见着一个骑马的，敬礼！见着一个走路的，还敬礼！
韩东山的胳膊都快举酸了，但他不敢停，生怕漏掉了哪位大人物，显得红四方面军不懂礼数。
就在韩东山敬礼敬得晕头转向，感觉这辈子都没敬过这么多礼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这人也是一身破烂，脸上全是灰，但那双眼睛特别亮，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他几步就窜到了韩东山面前，二话不说，一把就抓住了韩东山那只正在敬礼的手。
03
韩东山被这一抓，吓了一大跳。
他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心想这是哪位首长这么热情？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就开口了，声音沙哑但中气十足：“韩东山，你个‘狗日的’（此处为拟亲切语气，非真骂）还认得我不？”
韩东山一愣，这声音咋这么耳熟呢？
他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叫花子”。
这一看不要紧，韩东山差点惊掉了下巴。
虽然这人瘦得脱了相，胡子拉碴的，但这眉眼，这神态，这股子玩世不恭的劲儿，除了那位爷还能有谁？
这不就是他在鄂豫皖苏区的老首长——陈赓吗！
要知道，当年在鄂豫皖的时候，陈赓是红12师的师长，韩东山那是他手底下的团长。两人在一个锅里搅马勺，那是过命的交情。
后来陈赓腿受了伤，去上海治病，这一别就是好几年。
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谁也不知道谁还活着，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
没想到，竟然在这雪山脚下，在这达维桥头，奇迹般地重逢了！
韩东山激动得浑身都在抖，他反手紧紧握住陈赓的手，嘴唇哆嗦着：“老首长！真的是你啊！我想死你了！”
按理说，这久别重逢，怎么也得是抱头痛哭，互诉衷肠，感叹一番命运的无常吧？
哎，陈赓偏不。
这位赫赫有名的“开心果”，哪怕是在这种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情况下，也不忘搞怪。
他并没有顺着韩东山的感动往下走，而是把脸一板，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陈赓上下打量了一下韩东山。
看看人家韩东山，虽然也不富裕，但好歹军装整齐，脸色红润，一看就是吃饱了饭的。
再看看自己这边，跟一群要饭的似的。
陈赓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他指着韩东山的鼻子，大声说道：“韩东山啊韩东山，听说你小子现在出息了，当上25师的师长了？”
韩东山一听这话，心里还美滋滋的，以为老首长要夸他两句，刚想谦虚一下。
结果陈赓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我看你这官是越做越大，人倒是越做越小气了！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呢？”
这一嗓子，把周围的人都给喊愣了。
那些路过的中央红军战士，还有红四方面军的警卫员，都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
韩东山更是直接懵了。
他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站在那儿手足无措。他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一边在心里飞快地反思：
我咋就不懂规矩了？
我为了迎接中央红军，把最好的房子都让出来了，把路都修好了，为了不打扰首长休息，我们都睡露天了，这还不够意思？
难道是刚才敬礼的时候，姿势不标准？
还是刚才太紧张，没第一时间认出老首长，把老首长给惹生气了？
或者是接待规格不够高？
韩东山急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问陈赓：“老首长，我……我哪儿做得不对，你批评我，我都改，你别生气啊！”
看着这位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猛将，此刻在自己面前急得像个孩子，陈赓终于绷不住了。
“噗嗤”一声，陈赓笑了出来。
这一笑，把韩东山笑得更毛了。
04
陈赓也不装了，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那个早已饿瘪了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
然后，他凑到韩东山耳朵边，压低了声音，但又故意让周围人都能听见：
“你看看毛主席，看看周副主席，再看看朱老总，还有我们这些兄弟。我们从江西出发，这一路走过来，特别是翻这雪山，那是连草根都吃光了。大家伙肚子早就空了，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说到这儿，陈赓指了指韩东山：“你这个当‘地主’的，在这儿守着这么好的地盘，也不说弄点好吃的招待招待？还要我这个老首长亲自开口要饭吃？你说你是不是不懂规矩？”
原来是这事儿！
韩东山听完，先是一愣，紧接着长出了一口气，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犯了什么政治错误呢！
弄了半天，老首长是饿了，是在变着法子“讨饭”吃呢！
反应过来的韩东山，那个委屈啊，瞬间就变成了豪气。
他猛地一拍大腿，指着身后的喇嘛寺方向，大声说道：“哎呀我的老首长诶！你早说啊！吓死我了！我韩东山是那种小气人吗？”
韩东山挺直了腰杆，一脸自豪地说道：“你们要来，我能不准备吗？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都在锅里炖着呢！”
陈赓一听这话，眼睛瞬间就亮了，那是饿狼看见肉的眼神：“准备啥了？别是野菜汤吧？”
韩东山神秘一笑，拉着陈赓就往里走：“走走走，带你去看看，保管让你满意！”
陈赓也不客气，招呼着身后的同志们：“走！韩师长请客，大家都去吃大户！”
一行人跟着韩东山走进了镇子里的一个大院子。
还没进门呢，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就顺着风飘了出来。
那味道，对于这群饿了好几天的红军战士来说，简直比什么兴奋剂都管用。原本走不动路的战士们，闻到这味儿，脚底下都生风了。
一进院子，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院子里架着好几口大大的行军锅，锅底下的柴火烧得正旺，火苗子窜起老高。
锅盖一揭开，热气腾腾，白雾缭绕。
锅里面，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是大块大块的肉！
那是货真价实的牦牛肉，还有猪肉，混合在一起，炖得烂乎乎、颤巍巍的。
汤面上漂着厚厚的一层金黄色的油花，那香味，简直能把人的魂儿给勾走。
韩东山指着这些锅，大声说道：“老首长，你看这规矩，我懂不懂？我让人杀了十几头牦牛，还有肥猪，调料放得足足的，就等着你们来呢！”
05
看着这一锅锅的肉，陈赓喉结上下滚动，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刚才那个“骂”人小气的劲头，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此刻的他，脸上笑得像朵花一样。
他重重地拍了拍韩东山的肩膀，乐得合不拢嘴：“行啊你小子！刚才算我错怪你了！这规矩你懂，太懂了！简直就是模范！”
那天晚上，达维镇的空气里都弥漫着肉香。
这绝对是中央红军长征以来，吃得最痛快、最奢侈的一顿饭。
战士们围坐在锅边，也不讲究什么吃相了，端着碗就是造。那是真正的牦牛肉啊，咬一口滋滋冒油，吞进肚子里暖洋洋的。
对于那些刚刚经历过雪山严寒、身体极度亏空的战士来说，这一口肉汤，就是救命的药。
在临时的指挥部里，毛主席、朱老总、周副主席他们也都吃上了这顿热乎饭。
席间，陈赓还没忘了那个梗，不停地给韩东山夹肉，一边夹一边调侃：“来来来，韩师长辛苦了，多吃点，不然又该说我这个老首长不懂规矩了。”
大家都笑得前仰后合。
那笑声，穿透了达维镇的夜空，暂时驱散了战争的阴霾。
这顿饭，不仅仅是填饱了肚子。
它让那些疲惫不堪、甚至有些绝望的中央红军战士们知道，在这雪山的另一边，还有自己的兄弟部队在等着。
还有人记得给他们留一口热饭，还有人为了迎接他们，宁愿自己睡露天。
这就是那个年代的战友。
什么叫过命的交情？
不是嘴上说得好听，而是在你最饿的时候，他能把他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全都端到你面前，还生怕你吃不够。
韩东山那句“都在锅里炖着呢”，比任何豪言壮语都要动听。
虽然在后来的日子里，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因为张国焘的野心，经历了一段非常痛苦的分裂和波折。
很多红四方面军的将士，在南下的过程中牺牲了，或者在后来的西路军作战中悲壮地倒下了。
但在1935年6月的那个达维镇，在那座古老的木桥边，在那锅热气腾腾的牦牛肉面前。
那份纯粹的兄弟情义，那份两军会师的喜悦，是真真切切的。
那个被骂“小气”的师长，和那个“不懂规矩”的老首长，他们的这段插曲，成了长征这段苦难历史中，一抹最温暖的亮色。
那个年代的人，心是真的热。
哪怕外面是大雪纷飞，哪怕明天还要面对枪林弹雨，只要今晚这顿肉是兄弟给炖的，那就值了。
陈赓这辈子爱开玩笑，但他那个玩笑，却让韩东山记了一辈子。
哪怕后来韩东山当了少将，头发白了，只要一提起达维镇，他总会笑着说起那个“不懂规矩”的老首长。
只是那笑容背后，藏着多少对逝去战友的怀念，又有谁能真的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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