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是不是个男兵？”李红叉着腰站在我面前，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里带着点不服气。
那是1972年的冬天，北风刮得人脸生疼。我们新兵连刚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夕阳挂在天边，冷得像块铁。我刚从队列里跑出来，气还没喘匀，身上的军装汗湿了一片，腰带也松松垮垮地挂着。谁知道，一抬头，就看见李红、张梅和王兰三个女兵围过来，像堵墙似的把我堵在操场边。
“我当然是男兵啊，不是男兵还能是什么？”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李红。
“就你这小个儿，瘦瘦巴巴的，跟根豆芽菜似的。”张梅一边打量我，一边笑，“咱女兵班随便挑一个，怕都比你强。”
“就是，跑步没劲儿，打靶打不准，个头又矮……哎，小陈，你说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王兰也跟着起哄。
我脸刷一下就红了，心里憋着一股火，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嘴。毕竟她们仨是老兵，比我早来部队半年，资格比我老。再说了，谁让我确实不争气呢？个子矮，体力也差，成绩总是在班里垫底。
“行了，别逗他了。”李红摆摆手，像个大姐似的，“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们仨的弟弟了！有啥事，我们罩着他。”
“弟弟？”我一听愣住了，心里又是窘又是急。这都什么事儿啊？几个女兵不说帮我提升成绩，反倒要把我当“弟弟”。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在男兵堆里抬头？
“咋了，不乐意啊？”李红看着我，眼神里透着点戏谑。
“没……没啥。”我低下头，勉强挤出一句，心里却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得让你们看看，我不需要谁罩着！
从那天起，李红、张梅和王兰就真的把我当成了弟弟。训练场上，她们盯着我跑步，非让我跟上步伐；食堂里，她们总爱抢着给我盛饭，还特意多给一勺菜；就连洗衣服，她们也不让我插手，说男兵洗不干净，最后还是她们帮我洗了。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连队里就传开了，说“小陈被女兵包围了”，还有人背地里喊我“女兵的小尾巴”。每次听到这些话，我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可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年底，新兵连组织了一次三公里负重越野比赛。。我心里一下子燃起了希望：这是个机会，只要我跑好了，就可以甩掉“女兵弟弟”这个名头！
比赛那天，天冷得刺骨，风一吹，脸像刀割似的疼。我们几十个新兵站在起跑线上，个个神情紧张。我背着十公斤的装备，手心里全是汗，心里想着：这次一定要拼了！
发令枪一响，大家一窝蜂地冲了出去。我咬着牙跑在队伍中间，耳边全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刚开始一公里，我还能勉强跟上，可到了第二公里，体力就跟不上了，腿像灌了铅似的，肩膀也被装备压得生疼。再看前头，其他男兵早就跑远了，连队伍的影子都快看不见了。
“完了，这下又要垫底了。”我心里暗暗叫苦，脚步也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哎，小陈，跑不动了啊？”
我一回头，竟然是李红、张梅和王兰，她们三个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脸上带着笑，肩上也背着装备。
“你们怎么来了？”我一边喘气一边问。
“还不是怕你跑不完，给我们男兵丢脸！”李红冲我眨了眨眼。
“快点啊，别掉队了！”张梅在旁边催促着。
“别说话，保存体力！”王兰干脆跑到了我前头，帮我开路。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又觉得感动，又觉得自己没用。可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直到最后一百米，李红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冲我大喊：“快，冲刺！你能行！”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闭着眼拼命往前冲，直到冲过终点，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比赛成绩出来了，我居然跑了个第三名。虽然不是第一，但这个成绩已经足够让我摆脱垫底的名声了。班长拍着我的肩膀夸了我一句：“小陈，有进步！”
可那天晚上，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吃过饭，我悄悄跑去找了李红她们。
她们正围在宿舍里洗衣服，见我进来，李红抬起头，笑着问：“哟，咱们的三等奖来了，怎么，来请客啊？”
“你们干嘛追上来？”我看着她们，心里憋着一股劲儿。
“怕你跑不完呗。”李红理所当然地说。
“可你们这样，会让别人觉得……觉得我是靠你们才跑到终点的！”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李红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小陈，你想多了。最后冲刺的是你，成绩也是你跑出来的。我们追上来，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倒在路上。”
她说完这话，我一下子愣住了，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是啊，她们追上来，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让我知道，我可以靠自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觉得被当“弟弟”是件丢人的事。反而，我心里开始觉得，有她们仨罩着，是我的福气。
后来，我们都离开了新兵连，各自分到了不同的连队。再后来，退伍复员，各自回了家。再见面时，已经是二十多年后了。
那天，我带着家人去看望李红。她已经满头白发，身体比以前瘦了不少，但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响亮。她看着我的孩子，笑着说：“哟，这小子比你高多了啊！”
我也笑了，心里却酸酸的。人生这一趟路，有些人陪你走了一段，就成了最珍贵的记忆。
“你说你是不是个男兵？”那句玩笑话，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刺骨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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