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首席记者 吴越
牛仔裤,灰呢鸭舌帽,填着英国烟丝的烟斗,年近90的黄永玉依然腰杆挺直,派头十足。
昨晚,特意来沪参加将于明天在上海图书馆举办的“我的文学行当”作品展的著名画家、作家黄永玉,走进十六铺码头旧址一间正对黄浦江夜景的餐厅。面对陆家嘴霓虹闪耀的摩天大楼群和江上来来往往通体明亮的游船,他对记者发出感叹:“现在这么多电,我们那时候老没电!”往事如烟,不绝如缕。
黄永玉念叨的“那时候”,倏忽是70年前的事了。上世纪40年代,二十左右的黄永玉只身闯荡上海滩,痴迷于木刻美术,交了一大堆年轻朋友,电影圈的有周璇、王丹凤等,文学圈、报界的有黄裳、王辛笛等。他对记者绘声绘色地回忆说,1947年5月24日,《文汇报》因为立场鲜明地反对内战而被国民党政府查封后,他和几个朋友来到当时位于圆明园路的文汇报社,见前门被封,便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进去,声援坚守在编辑部里的记者。也正是在上海,黄永玉的本家表叔沈从文来信,要他将本名黄永裕改名为黄永玉。从此以后,这个名字慢慢地、深深地走进了中国现当代艺术史。
故地重游,黄永玉吸着烟斗,吐出一个烟圈便是个画面一闪。“和朋友看完电影回来,下雨了,到外滩的银行大楼里躲雨,旁人提醒,小心路边橱窗的玻璃,碰坏了赔不起。那时候不仅赔不起玻璃,连这楼里的一小块石头我们也赔不起的。”笑过,记忆的魔方又一转,想起那时一个诗人,写的诗里有“黄浦江哗哗地流去”之句,黄永玉说,“我就纳闷了,黄浦江流水从来无声,哪来的哗哗?后来才知道,那位诗人听力不好。”包袱抖开,自己也笑,笑“文学的想象”,也笑自己对老上海的熟悉。又一迭声地发问:有轨电车还在吗?哦,南京东路还有,给游客坐的。胜利女神(为纪念一战胜利铸造的雕像)还在吗?没了?原来就在外滩哩。
也有突然的感伤。上一次来上海,是2011年12月,专给巴金故居“送画”。那时,黄裳还在世。黄永玉到黄裳家里,“一下子客厅里热闹起来了。几只相机,噼啪响成一片,就在这喧闹中间,两个老头见面,紧紧握手,没有拥抱,彼此端详。”由于黄裳耳背,两人从家里的交谈到在饭店的交谈,都是用笔谈。就连笔谈,黄永玉也不忘给黄裳“讲”自己新得来的故事,“笑果”连连。此后,黄裳专作一篇文章《永玉的来访》发表在文汇报副刊《笔会》上。而今,黄裳也已仙逝,他是黄永玉在上海的最后一个老朋友。回忆至此,一声长叹。人们沉默,天使飞过。
“约汉娜,你来看船,多漂亮!”黄永玉向席间一位金发碧眼的瑞典姑娘挥了挥烟斗。这位约汉娜的来历有些缘故。她的父亲曾于上世纪60年代来到中国,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黄永玉是他的老师。多年后,当父亲过世,约汉娜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张画,居然是黄永玉在1991年画给12岁时的她的,上面还写着“你想知道东方是什么样吗?你就要到中国来。”1个月前,她通过瑞典的文学人士联系到学者李辉,李辉将黄永玉女儿黄黑妮的电子邮箱告知,双方终于联系上。几天前,黄永玉和约汉娜见面时,告诉她,“你父亲最后一次见到我,是在1966年中央美院的操场上,我当时已经遭难,挂着牛鬼蛇神的牌子在拖垃圾车,你父亲在路边看到了我,怕给我惹麻烦,没有说话。他摘下眼镜,目送我从他面前走过去……”黄永玉怂恿约汉娜和她的家人改变从北京回瑞典的行程,一起来上海看即将在上海图书馆举办的“我的文学行当”作品展,因此有了这个“国际组合”。
当约汉娜兴奋地在黄浦江畔举起相机,黄永玉得意地咂了口烟:“怎么样,改变行程来上海,是个正确的决定吧?”
(第十二版笔会刊登《“黄永玉作品展”先睹印象》《九十岁了,为什么还那么有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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