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从戏剧空间到戏剧时间的体验】

文/曹静

公共空间情境艺术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兴起,大约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情。法国的阿尔托以及波兰的格洛托夫斯基、英国的布鲁克都是其中的重要人物,他们试图寻找演者和观者之间的更为直接的渗透途径,寻找戏剧的仪式力量。他们的艺术实践形成了一种由戏剧道路回归生命之源的戏剧流派,影响广大。大致是从他们开始,戏剧开始走出剧场,进入到更大的空间,逐渐形成今天我们在法国的沙隆艺术节上遭逢的种种艺术奇遇。

这个夏天在法国,我看了八部戏。在沙隆看的《平行的秋千》是老贝推荐的。这部戏以及接下来在阿维尼翁教皇宫听的那场交响乐《歌剧女演员》,让我对从老贝那里受到熏染的“公共空间情境艺术”有了一种特殊的体验。

情境戏剧不同于舞台剧,二者在空间格局、观演关系上有很大的不同。舞台剧的发生空间是封闭的剧场,演员和观众之间在空间上有清楚的界限,不可逾越;情境戏剧的发生场是公共空间,演者和观者之间没有空间上的分割,演绎的故事发生在人群中,人群不是艺术事件的观看者,而是事件的参与者……

《平行的秋千》

艺术家在索恩河畔的一片空旷的草地上架起了一个钢架装置,在两个稳当的基座上有两根平行的钢绳,钢绳像秋千一样,可以360度旋荡,是两位艺术家表演的载体。钢架装置的旁边,是音乐家现场音乐的区域。观众散坐在草地上,面对这个装置。装置的后面是河岸边的草地,往远处延伸,看不见尽头;观众的后面同样是绵延的河岸;夏夜的河风微微撩动这个空间里的物:草、树叶、观众的衣巾和头发,悉悉沙沙地悄然介入,让你听见,在你的肌肤上抚弄,夹带着草香在这个空间中飘荡……

音乐家是第一个对此作出回应的人,他用器乐声温婉地延伸了这天籁的脉动,形成了一股流动的静。两位舞者应着这股静流,缓缓走向那个空地上挺拔的装置,将那股静静的脉动传递给平行的钢绳,钢绳缓缓荡起,带上两位舞者飘然进入到一段静之中延展出来的运动,与风动、流水、草香、声音和观者的呼吸相交织,轻轻然将观者带走……观众在这个由天籁之动和人灵之气筑造起来的空间中,进入一种境遇,一种时间,没有故事、没有话语、没有诉求,有的只是声音、风物和呼吸在绵延的时间中延宕……

《歌剧女演员》

阿维尼翁的教皇宫里上演的一定是当届艺术节最优秀的剧目。教皇宫建于十四世纪,是中世纪最宏伟的城堡之一。宫殿内的“光荣院”是一个四面古墙,天顶开放的大庭院。庭院的北面和东面是教皇宫老殿的古墙,西面和南面是新殿的城墙,中间是让(Jean)二十一世庄严的礼坛。这个古老的礼坛如今已成为阿维尼翁戏剧节最具荣誉、最具权威、最具标志性的演出空间。这个夏天我有幸在这里分享了艺术节的闭幕大剧:洛福斯·温莱特的视觉交响乐《歌剧女演员》,它由交响乐和大型视频影像组成,灵感来自享有“歌剧圣经”之誉的玛丽亚·卡拉斯的访谈录。

一部歌剧在这座一半罗马式一半哥特式的古老庭院里奏出,宛如远古空间里穿透出来的清古声音,融化了历史与当下的时间分别……抒情凄美的画面投影在宫殿古老斑驳的墙上,叙述着女歌唱家在嗓音崩裂之后的生活。歌唱家的嗓音崩裂意味着身份崩裂,忧伤便是忧伤,不分过去和现在。女歌唱家独自在镜前卸妆的画面惊艳而凄婉。清扬的咏叹调,流淌的生活场景,徐徐抚人的阿维尼翁夜晚的风与观众强大的静默交织成一股广大深远的宁静,带给我一阵阵的灵晕……庭院穹顶是繁星点点的夜空,我像似飘至天堂来小坐……

对于我,这是一个通灵的空间,一大片的神圣时间,异于日常的,我称之为的“戏剧时间”,较之封闭剧场里的时间,有了自然风物的参与而得以广袤深远轻扬,让人生出一种与天地合一的欣悦感来。如此戏剧时间在特定的空间得以灵现,集体生存的时间在此刻得到更新,心灵得到净化,重新获得意义。情境艺术的空间向度显示出一种既原初又现代的仪式张力,人与空间的关系成为了戏剧“炼金术”的要素,成为了改变时间格局的一种试剂。这或许是看戏会上瘾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