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前"落枕"险被判"死刑" 剧烈运动可导致瘫痪

9月初的时候,陈若琳刚刚跟随中国奥运精英团在香港和澳门访问归来,又即将马不停蹄地奔赴上海,准备和全队一起参加属于跳水队的庆功活动。跟她约好,在训练局公寓里见面。

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毒辣,陈若琳一身运动装扮,埋在满屋子的纸箱中间,闷头进行着整理工作。因为行程过于密集,陈若琳的脸色并不好看。屋子里虽然开着空调,但是细密的汗珠依然爬满了额头。这是里约奥运会后,第一次见到她。

我没心没肺地脱口而出,“干嘛呢,不过了!”这原本是我们之间说话的方式,见面就刀光剑影,没大没小。只是,这次我没有等到想象中,或犀利、或俏皮地回应。陈若琳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整理她的衣物。只轻声说了句:“哥,有点儿乱,随便坐吧。”

今年1月的时候,为了准备奥运节目,需要对所有奥运选手做面对面的专访。我们在国家跳水队集训驻地的宾馆,找了一间会议室,几束光勾勒出每个运动员面部的造型,其余的光源全部被切断了。在静谧、黯淡的环境里,也许更能激发出人的倾诉欲。

我和陈若琳促膝而谈。从细碎的个人爱好,到筋疲力尽的日常备战;从家庭,到队友;从06年的初出茅庐,到如今的奥运三朝元老;话题很是零散。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姑娘,面对镜头,回答问题总是特别简单。遇到难度稍大一些的,更是会用撒娇的方式搪塞过去,根本无法深入。你跟她越认真,她回应你的越随意。陈若琳是真正的高手,她将你所有的力道,都陷于无形。这是她的处世哲学,也是她的聪明之处。既不得罪媒体,也不过多“出卖”自己,总是以小女孩儿的面貌示人。

突然想起来,有一段时间她训练的时候,身边总会站着一位神秘的人物,对她进行特殊指导。别的队员训练结束,无非是传统的放松按摩。而她却在神秘人的带领下,进行着外人看起来很怪异的动作,比如:用一根绳子牵引,原地慢慢左右打滚;被人抓住整个脑袋,一点点往上拔……很多动作,甚至让人看上去忍俊不禁。而她在完成水上训练时,脖子后面更是贴满了固定胶带。

于是,我的话题不自觉地拐到了伤病上。“你脖子的伤病,让你受了不少罪吧?”她愣了一下,然后,低着头像是喃喃自语般地嗫嚅道:“你都知道了!”

我心想:我知道什么了?明明是你回答问题的方式,把我逼到了绝路。其实,这种每个运动员都要面对的口水问题,我的本意并不想涉及。只是那个时刻,直觉告诉我,有大事儿发生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望向我,然后说出一句惊人的话“奥运会前,我差点儿被判了‘死刑’。”接下来,她像是拧开了水龙头一般,源源不断的讲述倾泻而出。

从2004年进入国家队以来,陈若琳一直进行着以跳台为主项的训练,每天近百次从3米到10米不同的高度俯冲下来,对颈椎的伤害一直在累积。去年11月,她的脖子突然间无法正常转动。陈若琳以为是落枕,没太当回事儿。每天还在大运动量的正常训练,只是让队医做做按摩、扎扎针灸。可是,疼痛让她的技术动作已经完全变形。跳水是一项精准的运动,每一点的偏差,都会形成连锁反应。于是,每一跳,也都会使得原本羸弱的颈椎,雪上加霜。

只是,陈若琳浑然无知,依旧希望用坚持,来面对迟迟不见好转的“落枕”。直到有一天,脖子完全动不了,疼痛折磨得她坐立不安。她向队里说出实情,申请照了个片子。

天坛医院核磁共振的结果让所有人吓了一跳:脊髓空洞症!这种病通常会使人产生感觉障碍,晚期将会影响到下肢的行动,甚至是截瘫。队里立即让陈若琳做了第二次加强型核磁共振,连每一根血管都能看清楚的那种检查。经过专家会诊,排除了空洞症的可能。诊断结果为:颈椎3、4、5节突出,有节段性的脊髓缺血性改变。最终给出的结论是:不宜进行剧烈运动,更不适合跳台这样的高危项目。如果再遇到严重的运动创伤,不排除有瘫痪的危险。

冰冷的结果,摆在陈若琳面前,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医院,回到训练局公寓的,总之在无人的角落里哭了很久。“当时,眼泪根本止不住。怎么擦,也擦不干净。那次足足哭了有40多分钟。所有的委屈和不甘,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擦干眼泪,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直接找到中国跳水队当家人周继红,开门见山,“领队,我要坚持。我已经准备了三年多,还有7个月就是奥运会。现在换人,根本没时间重新磨合。这块金牌不能丢,我自己也不想放弃。这可能是我最后一届奥运会了,还是让我把最后一次梦想完成吧。”

坐在我面前的陈若琳,处在光影的交织中。强烈的光束,打在她的身上,让黑暗中的陈若琳造型鲜明。眼泪再一次从她的眼眶中静静滑落。我是第一次从这个刚满23岁的姑娘嘴里,听到“最后一次”的说法。那些70、80年代在报告文学和体育电影里频繁出现的桥段,活生生地摆在了面前。

双面陈若琳:薛之谦迷妹 持续1月胳膊10秒1抽痛

从上海虹桥机场向庆功地进发的路上,陈若琳裹挟在梦之队一群俊男靓女中,论身材绝对不是最出众的,但打扮却分外显眼。一顶宽大的潮帽反带在头上,Bape的圆领迷彩衫,配上Kenzo的黑色直筒休闲裤,脚踩Valentino迷彩运动鞋,与衣服相得益彰,再加上以时尚著称的Moschino白色皮质小背包。脱下千篇一律的队服,最能彰显一个人的品味。离开跳水池,她其实有着和同龄人一样的做派:跟随潮流、乐于享受。

她会对着宋仲基欧巴浮想联翩,但是很快随着《微微一笑很倾城》的热播,她又会被杨洋的气质所倾倒。曾经她是周杰伦坚定的追随者,闹着让我请他看周杰伦的演唱会。但是,在前往庆功会驻地的车上,她又神秘,而得意地跟我炫耀:“我在奥运村里,通过微博,跟薛之谦互粉了。后来我私信他,他居然回复我了。”

“然后呢?”

“然后我跟他说,加个微信吧,之后就成了好友。”

我揶揄她:“一个大姑娘,怎么一点儿也不矜持!”

“谁让他人帅,又那么有才。你一定要听听他的《一半》和《刚刚好》,超好听。”一脸醉心状。

有时候我会陷入某种恍惚,这个眼前脑残粉一般的花痴少女,跟几个月前,为了理想和追求义无反顾的跳水英雄,身体里究竟是否驻扎着同一个灵魂?

陈若琳舍生取义的表态,让领队周继红异常纠结。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她早把陈若琳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在队里,有一个她和所有队员互动的微信群,取名就叫“孩儿们”。如今,其中一个“孩子”的身体报了警,作为家长,哪有比“孩子”的健康更重要的事情。可是,这个在事业上较真儿的“孩子”,面对自己梦想决绝的态度,又同样让人心碎。

做出最终决定之前,国家体育总局游泳中心邀请了在北京最权威的骨科专家,坐在一起对陈若琳的病情进行会诊。经过激烈的讨论,专家们达成了共识:通过有效的治疗与康复,在训练中特殊把控,避免再次出现运动伤害的前提下,陈若琳是有希望完成奥运参赛目标的。专家们的集体判断,将陈若琳从“退役”的边缘,拖了回来。

只是那个时候,陈若琳无非是从“死刑”,变成了“死缓”。选择坚持,意味着训练不能停。但是,依然处于运动创伤的急性发作期,病情是恶化,还是缓解,一切都处于未知。周继红、陈若琳的主管教练任少芬以及医疗组的专家,为她量身定制了特别的训练计划。将水上的动作,精简到每天8个,这个强度几乎只有她鼎盛时期正常训练量的1/4。

体育医院的骨科专家李旭坤主任承担了陈若琳的日常治疗工作。每天将近2个小时的治疗结束后,两个人都会大汗淋漓,全身湿透。

只是“病去如抽丝”,处在发作期的脖子,一直跟陈若琳较着劲。手是麻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更是没有知觉;头会隐隐作痛;最可怕的是两条胳膊,每隔十几秒就会痉挛似的疼一下,这种疼钻心,更乱心。

以前陈若琳站在10米台只会想着动作的节奏,后来就变成了站在跳台上,开始默念:顶住、要顶住,不要拉到脖子。像心里暗示,更像是祈愿。

即便如此,在完成水上练习的时候,难免会再次抻到颈椎。于是,那个阶段在跳水池,你会看到这样的场景:陈若琳一边抚着贴满厚厚胶布的脖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往10米高处缓慢地攀爬。

有一天,去陈若琳的屋里拍摄李旭坤主任给她治疗,在桌子上看到了她的训练日记。以她的性格,显然没有写训练日记的意愿。但是在教练任少芬的督促下,她一直不情不愿地坚持着,慢慢也就变成了并不热衷的习惯。征得她的同意,随手翻到最后,一行略显稚拙的字体印入眼帘:这是自己选择的路,就是哭着、流着血也要把它走完吧。

太多时候,我们坚持着走了99步,而面对最后一步的磨砺时,却被蹂躏得痛不欲生。这是命运经常会给我们出的一道选择题。

只是,面对这道选择题,陈若琳选择了坚持。

经过有效的治疗和良好的保障,她的情况开始缓解。今年2月的跳水世界杯过后,痛感逐渐消退。尽管颈椎的病灶无法逆转,但是虐心的场面几乎看不到了。最艰难的阶段总算熬了过去。

超伏明霞郭晶晶:11年双人跳59连胜前无古人

庆功会的现场,队员们被主持人一个个从鲜花拱门中请出来。陈若琳因为5枚奥运金牌的辉煌成就,排在师姐吴敏霞之后,全队第二个登场亮相。几个小时前还是一身彰显个性的时尚装束,摇身一变,就成了那个身披艳红领奖服的奥运冠军。24岁的姑娘略施粉黛、秀发齐肩,分外妩媚。

那个8年前,水立方夺冠后,扑在周继红和任少芬怀里,涕泗横流的小女孩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脑海中,为了控制体重,苦苦挣扎的干瘪瘦小形象,还在频频闪现;可是被聚光灯照耀着的现实里,她已经出落成,经得起琢磨和推敲的魅力女性。

最后一个环节,主持人留下了吴敏霞、秦凯、何姿、陈若琳,他们在嘉宾——影视明星赵丽颖的带动下,用尽各种萌态和台下的观众互动。我身边的一位记者朋友忍不住感叹道:可惜了!除了陈若琳,那几位,恐怕下一届东京奥运会都见不到了。

巴西当地时间2016年8月9日16:00,陈若琳终于出现在了里约玛利亚•伦克水上运动中心双人跳台的决赛场上。此时,全世界有资格站在这里参与角逐的,无非也就16位女性。而她在她们中间有多耀眼,恐怕必须要用数据来说明:

此前两届奥运会上,她只参加了4项争夺,摘得4枚金牌,夺金概率100%;

从2006年出道算起来,她用13连冠的成绩,一直在三大赛双人10米台上,稳坐头把交椅。而在里约奥运会决赛前,双人10米台在三大赛上(奥运会、世锦赛、世界杯)产生的世界冠军无非才23个;

11年间,她在出战的洲际性和世界性双人比赛中,从未失手,连胜的场次达到了58场。

这是跳水史上,任何一个运动员都没有达到过的高度,包括巨星高敏、伏明霞和郭晶晶。而至少在里约奥运会这场决赛前,这样的神奇并没有画上句号,记录也还会继续被刷新。

陈若琳和她在国家队的第6任搭档刘蕙瑕,顺利地完成了5个动作。虽小有波澜,但是出众的实力,保证了她们的位置不容撼动。最后一跳起水后,两个人微笑地拥抱,然后径直走到主管教练任少芬的身边,静静等待身后的四对选手完赛,也静静等待冠军时刻的来临。

当英国选手完成全场最后一跳,陈若琳和身边的主管教练任少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很多人在赛前,就认为这是属于中国队和陈若琳的囊中之物,但往往我们认为顺理成章的结果,背后却有着让人无法释怀的付出。

陈若琳和任少芬的拥抱持续了足足有2分多钟,趴在自己教练的肩头,24岁的陈若琳任泪水肆意流淌。她们之间的呢喃只属于她们的世界。与8年前,水立方夺冠后在任少芬怀里痛哭不同,那次更像是绝地反击,逆转取胜后,心有余悸的宣泄。而眼前则是铅华过后,用泪水的致敬与感恩。

脱离开教练的怀抱,陈若琳相继拥抱了搭档、队友,还有对手,泪痕未干,她却努力用绽放的微笑,面对整个世界。

从庆功仪式的现场,回到驻地,突然想起陈若琳推荐的新晋偶像薛之谦。特意找到了她提及的《刚刚好》,曲调百转千回,歌词也颇有意境。听着听着,竟然有些感伤:

用力爱过的人 不该计较

是否要逼人弃了甲 亮出一条伤疤

不堪的根源在哪 可是感情会挣扎

没有别的方法 它劝你不如退下

如果分手太复杂 流浪的歌手会放下吉他

故事要美必须藏着真话

对于单纯的陈若琳来说,我相信她一定只是把这首情歌,当做偶像用心诠释的一段有些伤悲的爱情寓言而已。她不是那种非要弄出什么弦外之音的矫情姑娘。

只是,对于我来说,确实听出了爱情以外,别样的情绪。

作者:乐木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