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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死定了。

坐在板凳席上,我满脑子都在想这个。

比赛开始前,我们都觉得冠军没有悬念,虽然QPR在为保级做最后一搏,但我们很自信。只需要击败这支弱旅,曼城就是冠军了,谁都不相信我们会阴沟翻船。(注:2011-12赛季英超收官战,曼城只需击败QPR即可力压曼联夺冠)

我们完全掌控着自己的命运,比赛开始了,一切都在按剧本发展,萨巴莱塔在第39分钟打破僵局。半场休息时,我已经开始放松了,心里想:“冠军基本稳了。”

但下半场开始才3分钟,QPR就扳平了,这个丢球来的太让人意外。(注:比赛第48分钟,莱斯科特头球解围送大礼,西塞扳平)

7分钟后,他们被罚下了1人。然而,不知为何,他们竟然又进了1球。以上这些都发生在18分钟内,太疯狂了。

我至今还记得,丢第2球时,罗伯托-曼奇尼站在边线上向我们发火:“CNMD!你们打起精神来啊!你们TMD怎么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冲谁发飙,他就是在那大骂。

我觉得我们完蛋了,看上去谁都无法顶住这么大的压力挺身而出。在一个伟大的赛季之后,我们却要在最后一场比赛中失去一切。

最后,曼乔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登场了。我们努力试图扭转局面,但却一筹莫展。足球有时就是这样,你费了好大劲,可球就是进不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89分钟、90分钟,我们真死定了。

90分钟常规时间结束,我猜我们大概有5分钟补时。在PS上打游戏时,如果你在第91分钟仍然1-2落后,那么你根本不可能赢,比赛已经结束了,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重新打一局。

我们得到了一个角球,席尔瓦开了出来,我头球顶进了,那是比赛的91分20秒。你能看见我当时抱着球飞奔回中圈,朝大家大喊:“加油!再拼一次!”还有两三分钟比赛才结束,我们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们都知道(注:阿圭罗读秒绝杀,曼城最终3-2逆转夺冠),我不知道我们如何做到的,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人们一直在问我怎么看阿圭罗的绝杀、作为亲历者是怎样的体验之类的问题。实话实说,全凭心中的信念。你不知道绝杀的那一刻,我心中是怎样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我们大家一起努力了整个赛季,表现近乎完美,却差几秒钟就功亏一篑了。

这是曼城44年来的第一个英超冠军,过程真的不可思议。这场比赛告诉我,无论足球场上还是生活中,永远不要放弃。如果你放弃了,你就真的死了。

读到这里,你一定觉得我又在炫耀自己的过往了,是不是?

没办法,每次回想起和曼城队友们一起夺冠的日子,我都觉得很开心。阿圭罗、席尔瓦、图雷、孔帕尼,当然还有巴洛特利,他真的是个好人。有时媒体总是无缘无故的“杀掉”他,我真的不理解。他就像是一部电影的男主角,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镜头永远对准他。但他其实是个很棒的朋友,并且也是个冠军。

我也很幸运结识了科拉罗夫和萨维奇,他俩和我一样出生在巴尔干(注:哲科出生在波黑,而科拉罗夫和萨维奇出生在塞尔维亚)。出生在这样一个是非之地,能加冕英超冠军绝对值得骄傲。要知道,我出生在80年代的萨拉热窝,有好多次,我正在街上踢球,却不得不去停下来寻找掩体,因为防空警报响了。(注:1992年4月5日,波黑首都萨拉热窝被南斯拉夫人民军和塞族共和国军队包围,战争一直持续到1996年2月29日,是现代战争史上最长的围城战役,超过了斯大林格勒和列宁格勒战役,总计近30万人死亡,200多万人沦为难民。战争期间发生过数次大屠杀,哲科的6-10岁全部在战火中度过。)

小时候,你不知道战争有多危险。当时我6岁,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说实话我没太往心里去。焦虑和担忧都被父母承担了,他们的负担比我们大得多。没有父母,我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生活。

4年后,战争结束了,满目疮痍,城市已经不复存在。我还记得爸爸带我第一次去泽约尼卡尔参加足球训练时(注:泽约尼卡尔是哲科职业生涯的第一家俱乐部),我们需要坐两趟公交,再乘一趟电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的训练场地在一个高中,因为那家俱乐部的球场已经毁于战火。

即使如此,爸爸依然在努力工作,每天都带我去球场训练。每次训练结束,他都会给我买一个香蕉吃。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爸爸妈妈依然在尽力给予我和姐姐一切。

谁都有梦想,但当时整个国家百废待兴,梦想什么的根本就是奢求。我只记得,第一次无忧无虑、在没有危险和警报的环境踢足球,已经让我很开心了。没有任何干扰,就是纯粹的足球。

如果说当时有什么梦想,那就是能进入泽约尼卡尔成年队。这足以让爸爸为我骄傲,他一辈子没踢过职业足球,但一辈子都热爱足球。

17岁那年,我和爸爸一起去商场。那本是普通的一天,我都不记得买了什么。突然打来了一个电话,是我的一个教练打来的,他说:“明天你和一线队一起训练吧“。

我转过身告诉爸爸,他几乎不敢相信。他当时的反应好像在说:“你说的是谁?为什么?什么时候?跟谁一起?真的假的?”

能和他分享这种喜悦,是我铭记一生的伟大时刻。因为他从我人生的第一步开始一直陪伴着我,直到战后参加正式训练,那些日子都是我们一起度过的。

我从未想过自己日后能在德国、英格兰和意大利踢球,尤其是意大利,意甲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最顶级的联赛,90年代有太多伟大的球员,我最喜欢的是舍甫琴科。在我还是个小孩时,青年队教练就管我叫“舍甫琴科”,他说这是因为我跟舍瓦长得像,而不是因为球技。不过我喜欢这个称呼,因为他是我的英雄。

2008年,我在沃尔夫斯堡踢球,在圣西罗迎战米兰。当时舍瓦正好租借回米兰效力,那场比赛我永生难忘。在球员通道中,我找到了他,问他能不能在赛后和我交换球衣,舍瓦说:“当然了,没问题。”

我猜他已经感觉到了我对他的崇拜,没等比赛结束,中场休息时他就把球衣送给我了,我永远记得这个特殊的时刻。

说起来很有意思,我在好多个国家踢过球,但只有罗马给我一种家的感觉。波斯尼亚和萨拉热窝在我心中永远排在第一位,但罗马仅次于我的家乡。在这里我感觉很棒,除了足球什么都不必想,不会有其他问题困扰你,家人也很开心。我想去意甲踢球,就是为了学习意大利语,现在我已经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人们总是问我在英格兰和意大利踢球有何不同,英格兰足球讲求快速,而意大利足球更注重战术。3年来我在意大利学到了很多,他们会考虑到每一个战术细节。

不过,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可以用朋友来称呼托蒂这样的传奇。我总是跟他说,我恨不能早点来罗马,因为他会帮我进更多球。虽然只和他做了几个赛季队友,我仍然受益匪浅。他总能洞悉球场上的一切,把球传到我根本想象不到的地方。总之,来到意大利真的让我学到了很多。

上赛季欧冠,我们创造了属于罗马的“QPR时刻”。跟巴萨的1/4决赛,是那种你可以日后拿出录像带,对孩子说:“看这场比赛吧,你会明白什么叫永不言弃”的比赛。

第一回合我们1-4输了,1-4输给巴萨这样的球队,你又会看着球场,觉得“我死定了”。

然而,第二回合回到主场,我有些幸运的早早破门——我记得大概是第5、6分钟吧。球迷的欢呼给了我们动力,下半场我们又赢得了点球,德罗西稳稳罚进,特尔施特根已经碰到了球,但德罗西罚球的力量太大了,根本不可能扑出来。我当时觉得“我们有机会了?我们能做到吗?”

我们不懈奔跑,像野兽一样倾尽全力。这像极了2012年绝杀QPR的时候,我们都在喊:加油!加油!加油!

然后,第82分钟,马诺拉斯打进了第3球,真是不可思议。

第二天早上,我重新看了比赛录像,看起来我们打进5、6个球都不是难事。面对巴萨这样的对手,这么说有些奇怪,但这不是天方夜谭,他们真没有创造出什么像样的机会。这场比赛我们的发挥是顶级的,我们将战术运用到了极致。

我们就快死了,但最终起死回生。在曼城,在罗马,都是如此。这样的剧情可以发生在任何地方,这就是该死的足球。

我已经32岁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我非常希望能再次带波黑打进国际大赛,参加2014年世界杯时的自豪感还记忆犹新。波黑第一次世界杯亮相,就是在马拉卡纳迎战阿根廷,这种感觉如同美梦成真,如果我们当时能阻止梅西进球就更好了(注:那场比赛中梅西打进1球并制造乌龙,阿根廷2-1击败波黑)。

那次世界杯之旅改变了波黑,小时候,我们这些孩子的足球偶像基本都来自国外。但现在我回到萨拉热窝,越老越多的孩子在谈论波黑球员——尤其是皮亚尼奇,这让我感觉很欣慰。

我们这一代战后成长起来的孩子,梦想都非常简单,只想在和平的环境下踢球。现在,我既有足球也有和平的环境,人生已经圆满了。我想踢、想看所有的足球比赛,不过有时我在客厅看意甲、英超,妻子会过来跟我说:“还没看够足球吗?”

我只是微微一笑,她应该已经知道了答案:不,当然永远都看不够了。

作者:Ro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