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的艺术家艾纳是世界上第一个通过手术改变自己性别的人,2015年,她的故事——《丹麦女孩》获得四项奥斯卡提名,让“跨性别”这个群体得到了社会的关注。

如今,这样的故事也发生在冰球场上,16名来自美国各地的跨性别者组成了一支冰球队。

29岁的图希又一次拿起了冰球杆,上一次走上冰场,还是七年之前。

图希从小练习冰球,奶奶有时会偷走街上的锥桶,让孙子完成训练。然而大学毕业后,图希被一个巨大的困惑笼罩:自己到底应该是别人眼中的“他”,还是“她”?

人生陷入迷茫,图希放弃了冰球,终日买醉。直到几年之前,图希终于意识到,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决定结束醉生梦死的生活,以变性人的身份示人。“如果找不到合适的出口,这种转变对我来说太难了。”图希说,“现在我能做到坦然面对,在这个星球上,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图希不仅找到了自己,在Team Trans冰球队,她还找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这支队伍向所有的变性女孩、变性男孩和跨性别群体敞开怀抱,不管他们身在何地,有些队员已经接受了激素治疗和变性手术。

2019年11月,Team Trans与来自波士顿的冰球队Boston Pride进行了两场比赛,这是他们人生中最放松的比赛,不必费尽口舌解释自己的性别,不用担心进错更衣室,只需要专心打球。“只要穿上了球衣,一切都没有问题。”守门员亚历山大-勒费弗尔说,“你只是一个冰球运动员。”

这次比赛的创意诞生于纽约切尔西区的一家酒吧,几个月前Boston Pride造访大苹果城,与纽约同性恋联盟进行了一场友谊赛。作为一支上世纪90年代就成立的LGBTQ俱乐部,Boston Pride经常组织这种交流活动。赛后,大家结伴去酒吧喝两杯,Boston Pride主席格雷格-萨金特发现,纽约同性恋联盟的艾丹-克利里孤零零地缩在角落里。

萨金特主动上前打了招呼,两个人攀谈了起来。聊天的过程中,克利里提到,认识几个变性冰球运动员,他们参加过形形色色的LGBTQ球队,然而在队内几乎很难找到同类,还经常因为变性人的身份受到冷落和排挤,因此他们一直希望组建一支属于变性群体的冰球队。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作为一个同性恋,萨金特理解少数群体面临的困境,他觉得应该伸出援手。

在此之前,克利里和另一位变性人选手哈奇森探讨过这个话题,如何为变性运动员创造一个空间?不久之后,克利里联系了Boston Pride副主席马克-蒂科诺夫,咨询如何招募变性运动员。

“我们队里一些变性运动员,但是不足以组成一支完整的球队,所以我们试着走出去,去我们打比赛的那些城市,包括圣弗朗西斯西科、纽约、芝加哥,还有加拿大,看看有没有人想加入这样的球队。”蒂科诺夫说。

冰球是一项相对小众的运动,跨性别的运动员更少,出人意料的是,招募计划很顺利,反响出奇热烈。Boston Pride出面组织了这次比赛,找到合适的场地,并提供了资金保证。Team Trans一共招募了16名球员,大部分都不在波士顿,有几个甚至远在弗朗西斯科和威斯康辛,其中还包括两位著名的变性冰球明星哈里森-布朗恩和杰西卡-普拉特。

布朗恩曾效力于NWHL(美国女子冰球联盟)的布法罗美人队和大都会铆工队,2016年夏天,他看到自己的偶像,著名的变性铁人三项运动员克里斯-莫塞尔全裸登上《ESPN》杂志。

在发布的照片中,莫塞尔骄傲地露出了他的手术伤疤:“我曾在性别问题上度过了痛苦的时光,一直在“他”和“她”之间斗争。我从没想过自己穿着女性的衣服,也没有想象过自己结婚时,像很多年轻女孩那样穿上婚纱。我总是想象自己有一对平胸和腹部“搓板”。”

最终莫塞尔在2010年决定变性,切除了乳房,接受注射男性激素,并遇到了他在的妻子。

“过去的29年我都不喜欢看到自己身体的照片,但现在可以了!这感觉太神奇了”。

正是看到莫塞尔的勇敢,布朗恩决定公开自己的身份,队友和球迷都支持布朗恩的决定,在社交媒体上很多人为他点赞:“看到你打冰球,勇敢做自己,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布朗恩不断创造历史,他成为美国第一个公开变性人身份的冰球运动员,也是第一个取得进球和捧起冠军奖杯的变性运动员。2016年,布朗恩入选由冰球新闻杂志评选的最具影响力百人名单。

布朗恩渴望变成一个男人,普拉特恰恰相反,她从小喜欢洋娃娃,不适应男性的更衣室文化,和女性朋友相处时更自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很确定,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我曾在电影里听过变性人这样的词,不过听起来都带着贬义。”普拉特说,“但对我来说,变性一点都不可怕。我很清楚,自己不是怪胎。”

普拉特给自己起名杰西卡,通过LGBTQ团体结识了很多朋友,并得到了家人的支持和理解。经过变性手术和漫长的恢复后,普拉特在2016年参加了CWHL(加拿大女子冰球联盟)的选秀,最后一轮第61顺位被多伦多复仇女神队选中。今年1月,她在更衣室向队友坦白,自己是个变性人。布朗恩在推特上隔空为她点赞:“你在挽救生命。”

普拉特并不想公开谈论自己的性别选择,只想过自己的生活,然而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经历可能会激励更多变性人直面生活。“我不能错过任何帮助其他人的机会,”普拉特说,“我认为,人们应该看到一个变性人追寻梦想的真实案例,在成长过程中,我并没有找到这样的榜样。”

克利里认为,对他和其他变性运动员而言,布朗恩和普拉特意义重大。“我们发现,我们没有成为局外人。”克利里说。

为了参加这两场比赛,队员们拖着装有装备的超大行李,从四面八方赶到波士顿。每个人都领到了统一的球衣和球袜,红白蓝相间的配色取自于变性人的三色旗。这是队员们第一次见面,普拉特表现得并不像一个超级明星,反而有点忐忑,“跟这些陌生的队友打球,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等待入场训练时,大家缄默不语,门打开的瞬间,普拉特第一个滑了进去。

除了击打冰球和冰刀摩擦冰面的声音,球场一片寂静。球员们的水平参差不齐,有些技术娴熟,有些还没掌握倒滑的基本功,连分组对抗都成了问题。由于穿着统一的球衣,两组球员无法分清敌我,直到30分钟后,有人想出了一个主意,让其中一组反穿球衣。很快,队员们的笑声打破了球馆的沉寂,接下来的练习变得很顺利。

布朗恩没有参加前一天的踩场训练,当他出现在萨金特的办公室,参加集体聚餐时,世界仿佛静止了。对大多数队员来说,哈里森-布朗恩是神一样的存在。“他这样自我介绍,‘我是哈里森’。”杰克-亨德森说,“我这么回答他,‘我知道你是谁,我申请加你好友了。’”

在布朗恩的成长过程中,变性运动员的楷模寥寥无几,只有克里斯-莫塞尔一直支撑着他的精神世界。公开自己的身份后,布朗恩成了变性人心目中的英雄,很多人专程去看他的比赛。“有人眼含热泪,过来告诉我,我向公众敞开心扉,对他们至关重要。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还有人说,看到我打球之后,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布朗恩说。

亨德森效力于Boston Pride,也是Team Trans的三位创始人之一,比赛前他向队友强调了几条规则:管住嘴巴,不要问变性球员之前的名字;确保使用正确的人称代词;如果不确定,就直呼其名。所有的注意事项都指向一个关键词——尊重。

比赛在波士顿的西蒙尼冰上运动中心举行,观众并不多,除了队员们的亲朋好友,布朗恩和普拉特的铁杆粉丝之外,也有一些当地的观众到场助威。

赛前,Team Trans的球员围成一圈,大声喊出他们的口号:“坚持!不懈!不变!”即使有明星球员布朗尼和普拉特坐镇,Team Trans还是连输两场,第一场3比4告负,第二场3比8败北。

比赛结束,Boston Pride的球员们用球杆敲击冰面,向对手表达敬意,而场外的观众跺着脚,给予回应。球员们一直在冰面上徘徊,久久不愿离去,直到被操作冰场打磨机的工作人员赶出场地。虽然没有未来的计划,但他们都希望能再打一场。

虽然Team Trans一胜难求,但哈奇森认为,能和布朗恩和普拉特这两位伟大的运动员同场竞技,本身就是一种荣耀。“我们有共同点,此前都没有加入一支由变性运动员组成的球队。”哈奇森说,“都经历过‘我属于哪里’的迷茫。作为跨性别群体,我们每天都在打仗,或大或小。这一次我们争取到这样的机会,可以轻松走进更衣室,不用再费口舌做任何解释。我们就在这里,我们是变性人,这种感觉太棒了。”

普拉特清楚地记得,跟女神队的队友坦白后,姑娘们热情拥抱了她,邀请她以后喝啤酒的时候分享更多的故事。然而外界对普拉特的态度并不算友好,很多质疑她作为变性人拥有身体优势,对其他女性运动员并不公平,却完全无视她的体型——5尺8寸,155磅——在女子职业联盟很普通,也没人知道,这些年她在跑步、骑自行车、举重训练和滑冰时,付出了多少血汗。

如今,从事职业体育的变性人少之又少,女性运动员更是寥寥无几,普拉特认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人们对这个群体有偏见。就在不久之前,保守派团体在关键的竞选活动中播放了反跨性别广告,特别强调了跨性别群体融入学校体育的问题。

普拉特说,希望通过这次比赛,让更多人意识到,变性运动员和其他选手一样,都在努力训练,公平竞争。“我们需要接收更多的知识,接收更好的教育,让人们用更开明的态度对待新事物,对陌生领域有所了解。”

坐在观众席后排的一个变性男孩,来自于波士顿之家(一家关爱患癌儿童的公益机构),小时候曾打过冰球,他的妈妈请求记者不要透露他们的身份,因为这样的话,他的儿子可能会在大学被认出来。

母子俩离开时,走下冰场的球员们为男孩送上签名的冰球,承诺之后会为他邮寄一件Team Trans的球衣,并希望他有朝一日,加入这支变性冰球队。“那一定会很酷。”男孩说。

作者:蓝剑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