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定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日本女摔角手木村花在社交媒体上晒出了自己和宠物猫的合影,她写道:“爱你们,要一直快乐的活下去,对不起。”

5月23日当天,木村花被发现在家中去世,其所属公司发布讣告确认了这一事实。

这位22岁的女生在去年参加了日本的一档名为《双层公寓》的恋爱真人秀节目并迅速走红。然而在今年3月的一期节目中,木村花的一套珍贵摔角服被一位男嘉宾放进洗衣机里洗涤后缩水,因此非常生气地责骂对方,双方发生冲突。再加上她本身个性率真、倔强的性格,木村花受到了一场持续一个半月的网络暴力。

木村花曾透露,自己每天都会收到上百条侮辱性的留言,“真恶心”“去死吧”“丑女”等人身攻击性话语严重干扰了木村花的日常生活,甚至还波及到她的母亲,以至于木村花一度在网上发布了自残的照片。

她绝望地写道:“我每天要看到100条谩骂信息,我真的很受伤,我即将死去。感谢母亲,这曾是我渴望的被爱的生活。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我爱你们,但我很脆弱,我不想再做人了。”

2015年出道的木村花曾两次获得冠军,还参加过美国麦迪逊广场花园的一场人气颇高的摔角比赛。今年1月在东京巨蛋体育馆举行的摔角王国比赛中,她是仅有的四名选手之一,极有可能成为未来日本女性摔角界的领军人物,然而,杀死她的却不仅仅是网友的谩骂。

木村花的母亲木村响子在社交媒体上写道:“对不起,未能守护你,对不起,让你内心这么痛苦。”

木村响子之前也是一名摔角手,日本还是世界上唯一举办女子职业摔角表演的国家。最初是针对小剧场、歌厅、脱衣舞厅等场所醉酒客人的助兴表演,之后会在歌舞中穿插一些歌舞表演,最终演化为正规的女子职业摔角。

上世纪80年代中期,女子摔角运动在日本变得非常受欢迎,长与千种与狮后飞鸟组成的“Crush Gals”掀起了一股全民摔角的热潮。在1985年举办的一场比赛中,长与千种被对手打败,她按照赛前约定在擂台上剃光了头发,这场比赛吸引了15000名少女观看,看到长与千种剃头后,现场一片尖叫和啜泣声。

受到偶像效应的影响,女子摔角手一下子在日本成了一个很热门的职业。当时全日本摔角联盟每年都会举办“选秀”大会,1985年那次来了3000多名少女报名,最终留下的不到10人。

然而看似光鲜亮丽的背后,却是残酷无情的现实。

首先职业摔角就是一项很危险的运动,虽然大家都知道它带有很强的表演性质,选手之间也都是按照剧本在演出,但大家毕竟也是竞争对手,而且“暴力”和“受伤”本就是演出的一部分,每一个摔角运动员的脖颈、肩膀、膝盖、脚踝都不是完好的。

其次,选手内部的等级制度非常严格,后辈给前辈洗衣服、提包是家常便饭,前辈的一切琐事都由他们包办。同辈之间拉帮结派现象也非常严重,之前发生过边缘选手对业界新星使用危险动作导致后者受伤的事件。而且这项运动同性恋比例很高,求爱被拒后假戏真做打得对手面部骨折,从4米高的金属网上跳下狠踩对手腹部以泄愤,这些现象都曾在女子摔角赛场上真实出现。

再加上一年内赛事密集,即使没有比赛也是在赶路途中,一群选手长期生活在封闭的空间内,过着囚徒般的生活,压力无处发泄,大部分运动员不仅身体上伤痕累累,在心理上也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而等到日本的摔角热潮逐渐降温,比赛密度和规模都大大降低,而这让她们的收入也受到影响,更多的参赛选手,而像木村花这样一边打比赛一边上综艺也是比较常见的,绝大多数观众基本都是带着猎奇的心态来看她们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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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带有偏见,认为女性本身就不适合从事职业摔角这个行业,所以她们的困境并不能代表摔角运动员的整体状况。甚至有人拿WWE(世界摔角娱乐)明星摔角手“巨石”道格-强森为例,后者不但转型为电影演员,还成为业界最吸金的男明星(2018年6月到2019年6月是好莱坞最吸金男星,收入估计达8960万美元)。

然而这才是真正的幸存者偏差,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强森的背后,是无数默默无闻的普通摔角手。

需要指出的是,WWE本身就是一个商业化极高的摔角联盟,在它之外,还有很多没有电视转播权的联盟,被统称为独立界(Independent Circuit),这里吸引了无数底层的摔角手,他们大都想通过在独立界先崭露头角,为自己进入WWE做好铺垫。

独立界的待遇如何?WWE世界冠军迪恩-安布罗斯曾讲述过自己的辛酸往事:在他刚工作时,一场比赛的出场费只有30美金,要想赚得更多,那就要上“难度”,铁丝网、碎玻璃、图钉统统招呼上,无所不用其极。简单来说,只有流更多血才有资格赚更多钱。

安布罗斯描述的的确是职业摔角手的常态。2008年的电影《摔角王》就曾非常写实的还原了他们的生活,为了取悦观众制造刺激,摔角手在比赛中藏刀片自己割伤自己,人为制造流血受伤,哪怕彼此相互小心规避,甚至相互保护,也在所难免造成伤残根本无可避免。

而根据招聘网站Simply Employed的数据,职业摔角手的平均年收入为47000美元,他们的收入主要跟比赛场次和人气挂钩。不同地区之间也存在收入差距,收入最高的华盛顿特区平均年薪达到7.4万,而年薪最少的南达科他州只有3.6万。

以WWE为首的拥有电视转播权的摔角联盟为这群选手赢得了更多赚钱的机会,但年薪达到6位数的摔角手也不多。自2014年开始,他们开始从世界各地挖人来作为WWE的后备军,然而过度冗员反而让优秀的摔角手们无所事事,他们旗下的发展联盟NXT有将近400名选手,但80%没机会上场,每天的生活就是训练。

绰号“完美十分”的泰-迪林格曾是WWE的一员,他就因为对WWE非常不满,还在网上发照片并写道:“想当年,我还是会精彩打比赛呢。”在2019年初,他正式向公司申请辞职。

也许有人有疑问:他们明明在WWE拿着不菲的工资,还不用比赛,这难道不好吗?这其实忽视了摔角这项运动是吃青春饭的事实。对身体的过度伤害和心理摧残,让很多摔角手在场下只能用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来缓解压力,而这点往往在他们在离开擂台多年后也没有改变,这也是导致这一行业成员往往晚景凄凉的原因之一。

摔角明星杰西-文图拉曾对另一位摔角手克里斯-杰里科说过一段话:“如果你想成为一名摔角手,你必须做好每天都活在痛苦中的准备;你要确保在离开摔跤场时,自己还有其他可以谋生的技能。”

“你必须记住,你的钱不是挣来的,而是省出来的。”

文图拉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摔角手退役后的权益是没有保障的:不像那些大的体育联盟,没有养老和医疗保障的他们,如果没办法找到其他出路,最后的结局会非常惨。

然而摔角手跟公司又确实是属于雇佣关系,因为前者要完全听从后者的安排,甚至个人生活都被公司控制。公司拥有赛事的所有版权,即使摔角手在场上意外死亡(比如1999年在表演中发生意外意外死亡欧文-哈特),他们的家人们也有可能拿不到赔偿,甚至在合同中规定“不得起诉公司或要求公司承担责任”。

电影《蜘蛛侠》中对此的描述

2014年,前TNA选手杰西-索伦森炮轰老板迪克西-卡特,后者原本答应过会为其支付医疗费并承诺在伤愈后恢复工作,然而却并没有人为他治病买单。

马克-亨利是2011年WWE世界重量级冠军,他在那年年底的一场表演中腹股沟严重拉伤,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被迫参加了比赛,因为退出比赛会影响到他最终的收入,而这是他唯一的谋生手段。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摔角手受伤——在没有痊愈的情况下继续比赛——伤势加重——滥用药物以掩盖自己的伤势——身体出现严重问题。

摔角手马特-哈迪曾在公开采访时提到了这个问题:“我希望摔角行业能做出改变,增加一个休赛期。我想大家都需要休息时间来疗伤,这有助于减少伤病,而现在摔角手唯一能休息的方法就是做手术。”

除此之外,作为表演者的摔角手还有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没有日常生活是常态。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在赛场内外都保持自己扮演的角色,每天都处于兴奋状态,想要冷静平稳下来都很难,这对心脏造成了很大的负荷。

美国精神科专家Keith Ablow表示,由于摔角行业的特殊性,很多选手都滥用违禁药品和类固醇,来保持自己强壮的肌肉,这引起了很严重的健康问题:“很多选手都喜欢嗑药,甚至有人吸食可卡因。为了肌肉增长,他们大多使用了类固醇,这对心脏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对新陈代谢也有着不可逆的损害。”

慢性创伤性脑病(CTE)是困扰职业摔角手的另一问题。体育遗产研究所(Sports Legacy Institute)曾对四名自杀的橄榄球球员的大脑进行研究,发现他们的大脑受到严重损伤,并导致了一种痴呆症,这让他们产生了自杀甚至是谋杀的心理倾向。

2007年,摔角手克里斯-贝诺伊特在杀死妻子及年仅7岁的儿子后自杀,他的父亲迈克尔为了搞清楚儿子的死因,把大脑捐给了研究所,相关人员发现了同样的结果。迈克尔也确定,贝诺伊特在悲剧发生前种种奇怪行为,跟之前自杀的NFL球员非常像。

罗兰-巴特在《神话学》中专门用一章来讲述了摔角运动,他写道:

“摔角用悲剧面具所有的夸大形式,来呈现人的苦难。在被箝制动作中受苦的摔角手,动作看来十分残酷(锁臂或扭腿),提供了苦难的极端图像;像一幅原始的圣母怀抱殉难耶稣的忧伤塑像,他为所有人展现了他的脸部,正因为折磨而夸张地扭曲。”

而有的时候,摔角手把赛场演出的悲剧,带到了现实生活中。上文提到的电影《摔角王》中,主角原型兰迪-罗宾森是上世纪80年代叱咤风云的“大锤”,但在退役后,他却因为缴纳不起房租只能在车里过夜,他的身体已不足以像年轻时那样纵横摔角场,只能去超市里兼职收银员。

兰迪年轻时曾大量服用类固醇药物和止痛剂,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在生活无以为继只能复出,打完一次高强度比赛后,他突发心肌梗塞并倒在了更衣室,最后通过心脏桥接手术才捡回一条命。然而在电影的结尾,兰迪还是因为别无选择,貌似无悔的用自己的招牌动作“战羊跳”终结了最后一场比赛,也把命留在了摔角场。

这仿佛是他的宿命,也是大部分摔角手的宿命。

作者:南阳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