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伦敦奥运会前夕,德国《明镜》杂志发表了一篇文章,对英国的奥运筹备工作冷嘲热讽,称这届奥运会将以“浸水的烂摊子”之名载入奥运史册。

“英国调用了其阿富汗派遣部队两倍之多的士兵作为安保人员,还派出一艘航母,启用了全副武装的特种部队,伦敦看起来像是一座围城。”

然而讽刺的是,德国人似乎忘了,40年前的慕尼黑奥运会,11名以色列代表团成员如何被巴勒斯坦极端组织“黑色九月”绑架、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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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主义当然是罪魁祸首,但是作为东道主,德国当局如果能少犯一些错误,这场悲剧也许不会发生。

【被恐怖分子血洗的“微笑奥运”】

对德国来说,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意义重大。这不仅是一次体育盛会,也是洗刷纳粹污名,展现国家新形象的良机,为此他们提出了一个口号:微笑奥运,让比赛充满和平和欢乐。

然而矫枉过正的德国人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1971年在但丁体育场举行的奥运测试赛上,德国警方除了部署了一些德牧警犬之外,几乎什么都没做。

很多外国记者猛烈抨击了主办方,提醒他们不要忘记,达豪集中营距离慕尼黑不过12英里。

对于这些意见,东道主选择视而不见,整个奥运会的安保预算不到200万美元。奥运村周围没有部署任何士兵和警察,只有2000名穿着浅蓝色制服的保安。就连挑选制服的颜色都煞费苦心,因为民调显示浅蓝色没有任何政治倾向。

这些保安没有任何武器,只装配了对讲机,他们的职责主要是驱赶黄牛党和醉汉。曾经有一些示威者聚集在奥林匹克公园旁边的小山上,安保人员像对付孩子一样,掏出糖果把他们打发了。

没有任何武装警卫把守,这让以色列代表团团长拉尔金忧心忡忡,他认为以色列运动员入驻的公寓有些偏僻,很容易受到攻击。德国当局表态会加强以色列代表团的安保,而这个承诺成了一张空头支票。

如东道主所愿,奥运会开始后成了一场盛大的派对,演员、乐队、吉祥物盘踞在奥运村里。竞走运动员沙乌勒-拉德尼回忆:“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五彩斑斓,到处都是鲜花,没有武装人员,没有枪支,很自由,营造出一种开放的氛围。”

在奥运村,一身运动服就是通行证。发动攻击之前,恐怖分子曾自称是巴西运动员,轻而易举地混进了奥运村,而保安根本没有检查他们的证件。

到了夜里,很多运动员懒得走正门,经常翻墙而入,对他们来说,翻过2米多高的栅栏轻而易举。保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时还减少了夜间巡逻,因为他们觉得,晚上运动员都在睡觉,根本不会出事。

电影《慕尼黑》中恐怖分子与加拿大运动员一起翻越奥运村栅栏

惨案发生当天,恐怖分子潜入奥运村,偶遇几个加拿大运动员,他们互相帮忙翻过栅栏。大卫-哈特是其中之一,他们当时以为对方也是运动员。“只要你穿着各个国家的运动员,看起来像个运动员,那就畅通无阻。”

除了奥运村,德国各个环节的安检也形同虚设。8月24日,几个恐怖分子从法兰克福入境,海关打开第一个行李箱,发现里面装着女性内衣,直接略过了后面四个行李箱,而里面装着冲锋枪和手榴弹等武器。

恐怖分子在酒店会合后,乘坐火车将这些武器运到慕尼黑,存放在火车站的储物柜里。直到剩余的几个恐怖分子用假护照潜入慕尼黑,当地警方也丝毫没有察觉。

负责申办奥运的慕尼黑市长汉斯-约根-沃格尔感慨:“人们站在由废墟堆成的小山上,不用买票就能看到比赛。然而到了9月5日,惨案发生了,没有人能预见这样的恐怖袭击。”

然而,真的没人做出准确的预测吗?

【犯罪专家对于袭击曾做“神预言”】

奥运会开始前几个月,德国当局邀请犯罪心理学专家格奥尔格-西贝尔博士,对有可能出现的恐怖主义袭击进行模拟,协助完善安保计划。

西贝尔研究了当时世界上最活跃的恐怖组织,从爱尔兰共和军到巴解组织,再到巴斯克分裂组织埃塔,也包括德国的巴德尔-迈因霍夫集团,一共写了26份模拟恐怖袭击报告。

在编号为21的那份报告里,西贝尔这样写道:“凌晨5点,十几名带着武器的巴勒斯坦武装分子翻墙进入奥运村,入侵以色列代表团所在的大楼,杀掉一两名人质,要求释放关押在以色列监狱里的巴勒斯坦战犯,并索要一架开往阿拉伯国家首都的飞机。即使巴勒斯坦囚犯没有获释,恐怖分子也会把这次绑架当成一次政治示威,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不能指望他们缴械投降。”

对西贝尔来说,每个恐怖组织都有独特的作案手法,会形成一种规律,作为犯罪心理学家,不用揣摩他们的动机,只需要搞清楚一个问题:如果发动恐怖袭击,他们到底会怎么做。

西贝尔辛苦撰写的26份反恐报告最终石沉大海,因为降低恐怖主义袭击的风险需要付出大量的成本,提高安保预算,同时也会破坏奥运会的欢乐氛围,这是东道主无法接受的。

后来,西贝尔的“神预言”变成了现实,不同的是,恐怖分子提前50分钟行动,凌晨4点进入奥运村,也没有像报告写的那样,用爆破的方式进入以色列代表团的公寓,因为他们偷偷配了钥匙。其他细节与西贝尔的报告惊人得相似,就像按照剧本进行拍摄的电影一样。

黑色九月成员发动恐怖袭击几个小时后,奥运会安保主管、慕尼黑警察局局长曼弗雷德-施莱伯通知西贝尔,不再需要他的帮助。“梅厄夫人入局了,”西贝尔说,“这不再是一个心理问题,而是变成了政治问题。”

德国人错过的机会不只这一个。8月14日,德国驻贝鲁特大使馆向外交部报告,一名线人透露巴勒斯坦将在奥运期间发动恐怖袭击。四天后,外交部将这条消息转发给慕尼黑的特勤部门,建议当局尽可能加强安保措施。遗憾的是,慕尼黑当局依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德国警察谜一样的解救行动】

如果说奥运会的情报和安保工作不及格,那么在营救人质的过程中,慕尼黑当局几乎交了一张白卷。

与恐怖分子对峙时,德方几乎一穷二白,没有专业的反恐部队,没有心理学家和谈判专家。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秘密潜入的战术,还因为媒体直播镜头穿帮,成为全世界的笑柄。

在机场准备执行第二套方案时,本应该假扮机组人员的警察集体投票放弃了行动。

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首脑兹维-扎米尔在营救计划敲定时飞到慕尼黑“我们到机场时,天色已晚。”扎米尔说,“我简直不敢相信,机场的光线那么足,我以为他们有更多的狙击手和装甲车藏在暗处,然而并没有。德国人一点用没有,简直一无是处。”

作为二战的战败国,德国在和平时期不能在境内动用军队,营救行动只能由慕尼黑警方全权负责,尴尬的是警方没有专职狙击手,只能从巴伐利亚和慕尼黑的警局临时抽调了五名射击爱好者。

电影《慕尼黑》中警方狙击手仓促射击

警方第一个重大失误在于,恐怖分子和人质抵达机场前,他们已经得到消息,恐怖分子实际是八个人,而不是之前认为的五个人。尽管如此,行动负责人施莱伯还是决定执行原计划,因为狙击手已经就位,并且没有配备无线电,沟通成了大问题。

众所周知,狙击行动的基本原则是,尽量一枪解决,每个目标配备两到三名狙击手,即使按照之前的情报,对付五名恐怖分子,至少应该安排十名狙击手。

德国警方不仅没有配备足够数量的狙击手,还一直为他们制造困难。五名狙击手甚至没有领到狙击枪,只能使用制式的H&K G3突击步枪。

因为机场内照明条件不足,警方竖起了三个移动照明塔,然而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照明设备制造的阴影盲区反而增加了射击难度。直到几天后,巴伐利亚警方在机场复盘营救计划时,才一拍脑门:当时为什么不用夜视仪?

另一个重大失误是直升机的降落位置,按照五个狙击手的射击方位,直升机应该侧身降落在塔台的西侧,这样一来,恐怖分子打开舱门时,可以直接进行狙杀。然而直升机降落时,正对着塔台和跑道的中心,不仅为恐怖分子提供了掩体,也让埋伏在地面的1号和2号狙击手处于同伴的火力线上。

“直升机降落在我的正前方,”2号狙击手回忆,“我正好处在塔台的火力线上,如果提前知道他们降落在这,我会选择另外一个狙击位置。”

负责一线指挥的副局长乔治-沃尔夫和塔台上的三个狙击手在一起,而地面埋伏的1号和2号狙击手没有无线电,直到塔台上的三个同伴开火,才知道营救任务已经开始。

因为处于同伴的火力覆盖之下,他们根本无法开枪。2号狙击手后来抓住时机,击毙了恐怖分子哈立德-贾瓦德,却被同事一枪撂倒,那名开枪的警察根本没搞清楚,谁是敌人,谁是队友。

国防军中校乌尔里希-魏格纳当天担任内政部长根舍的副手,他后来总结:“最大的失误是没有足够的狙击手,另一个失误是没有使用特种部队向直升机发动攻击。”慕尼黑惨案发生两个月后,德国成立了GSG9反恐部队,魏格纳成为第一任指挥官。

多年以后,德国政府揭秘了一批秘密档案,《明镜》周刊这样写道:“应对慕尼黑奥运会以色列人质危机时,联邦政府和巴伐利亚州政府犯了很多错误,直到今天我们才知道到底有多么严重。”

慕尼黑惨案深刻地改变了奥运会的运行方式,自1972年之后,安保得到了空前的重视。1980年莫斯科冬奥会,前苏联对每一件入境的行李都要进行X光扫描,并部署了24万名民兵。

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主办方使用了遥控机器人等先进设备,对可疑物品进行排查。2004年雅典奥运会,奥组委和希腊当局邀请澳大利亚、巴西、法国、德国、以色列、西班牙、美国等多国安全专家,制定安保计划。

2012年伦敦奥运会,以运动员身份参加1972年奥运会的雅克-罗格已经成为奥委会主席,他表示40年前的那场屠杀让建立和平美好的奥林匹克世界的信念更加坚定。

英国驻以色列大使向以色列运动员承诺,“我们竭尽所能保障你们的安全,慕尼黑的教训没有被遗忘。”这不是一句客套话,伦敦奥运会的安保预算达到10亿英镑,除了恐怖分子,没人希望重演慕尼黑的悲剧。

作者:蓝剑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