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回母校的小学看老师,是我刚上初一的那一年。

那天是教师节,学校宣布放假一下午。当时我就决定,要回小学看看我的班主任王老师

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堆满了人。不知道是那个时候有青春焦虑?还是莫名其妙地对人群有恐惧?我没敢上前,就站在学校对面的马路上,伸长了脖子,望着那些从校门口走出的匆匆面孔,极力地从学生与教师交汇的人群里,搜索着我熟悉又想念的老师。

这时候,我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我站在对面,隔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呼唤着老师。兴许是周围太吵了,兴许是老师急着回家。我呆呆地目送着老师骑着车子走远,心里有说不出的酸。

我为什么会想念?为什么要回去看看?我问自己。

进入初中之后,一切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课程表排得满满的,一半内容是我不懂也不爱却不得不学的。

周围环境太陌生了,许多同学似乎之前是认识的,很容易就打成一片了。而我却费力地听着他们的聊天,不明白那些默契地嬉笑究竟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总想回去看看,再见一见老师和校园,见一见曾经熟悉的自己。

毕业以后的孩子们,为什么会想要回母校看看?

当他们被推着面向新生活新挑战的时候,难免会有害怕和失落。周围的所有人都在逼着他们成长,只有曾经的老师会始终把记忆停在他们还未长大的小时候。

只有回到那里,他们才会找到一份被包容、被理解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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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上老师的那一天,我回到了我的初中校园,去看望一位曾经在黑暗中为我点亮明灯的张老师。

初中的三年,是我人生中最暗的三年。那时正直青春期,由于种种原因,我与班级里的同学们格格不入,性格古怪,独来独往。

后来,我受到了来自女同学的孤立和诽谤,以及男同学欺凌。孤独感向黑洞一样把我吞噬,没人跟我走得近,没人陪我度过一个个难捱的至暗时刻。

我严重自卑,深度怀疑自己,每天戴一顶帽子出门,否则,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没有安全感。

我回想那时候的状态,似乎是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抑郁症。唯一的倾诉,就是我的笔,我的文字,以及每周上交一次的周记。

当我把心事写进周记,没想到,张老师竟然用长长的篇幅回复了我。从此,周记成为了我与张老师的沟通渠道,也成为了我发泄抑郁的港湾。张老师用她温柔的文字,一点一滴地治愈着我敏感脆弱的心。

我喜欢写诗,张老师就在学校里宣扬我的诗文,树立我的自信心。我本该青春洋溢的岁月,被蒙上的灰尘,被张老师俯下身来,轻轻地吹走了。

当我即将登上讲台时,我第一个想要去看望的就是张老师。与她分享我的喜悦,感谢她曾经努力地拯救过一个在泥沼里挣扎的孩子。

我想告诉她,我终于也能像她那样,去救更多的孩子了。

我为什么会想念?为什么要回去看看?我问自己。

曾经无助的孩子早已挥手远去,可我却永远忘不了自己是如何被老师搀扶着站起来的。我要以我的成长作为赠礼,亲自站在老师的面前表达感激,给那段艰难的青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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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了老师才发现,坚持每年回去看老师的大都是曾经最调皮、受老师最多“风雨洗礼”的学生。

去年,我们班最爱打架的那个男生回来看我。见到他高高壮壮的样子,我调侃他:“这回可没人打得过你了吧?”

听到我这么说,他连忙堆着笑脸说:“不打了不打了,早就不打了。老师多亏您当时把我管住了,要不我估计现在就在少管所了。”

见我笑了,他接着说:“以后要是有人欺负您了,我来收拾他!”

年少不懂师恩,长大后才发现,愿意盯住你改错的人,除了老板,就是老师。老板会劈头盖脸地骂你,也会给你降薪。而老师虽然也会骂你,却用无数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来等你成长。

还有一个毕业多年的学生,每年的教师节都会寄给我一张贺卡和一张照片,向我叙述这一年来的成长,汇报她最近又取得了哪些成绩。

老师对学生的记忆,几乎是停在了他们曾经还未长大的样子。

每一次收到这份特别的礼物,我都十分的欣慰。能有机会在学生毕业之后,还能继续见证他们成长的机会,恐怕也只有这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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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的孩子,是飞走的鸟儿。他们属于天空,不再属于曾经教这些小鸟飞翔的老师。但是,倘若毕业之后依然惦记回母校看老师的,那才是最令老师骄傲的事情。

记得之前在同事的朋友圈看到这样一张照片↓↓

同事上一届的学生回来看她,碰巧因为开会,两个孩子没有找到她。但是,聪明的孩子认识老师的车,就把字条和两朵鲜花贴在了老师的车上——

“我们初中分在一个班,学习还好。没有贵重的礼物,鲜花送上。”

寥寥数语,这份师生之情却让人感动。对于老师来说,最大的殊荣就是被学生想念一辈子。

许多老师的办公桌的玻璃板下总是压着几张学生的毕业照。每当问起来,他们总是如数家珍地介绍这是哪一届毕业生,或者自豪地说这个班的某个学生后来考上了哪个有名的大学。

直到我的第一届学生毕业,我也有了第一张毕业照。那一刻,我懂了。老师的桌板下收集了多少张毕业照,就意味着他们曾经历过多少次离别。

而被毕业的学生看望,就是老师们最幸福的时刻。也许忘记了学生的姓名,也许模糊了学生的容颜,但是老师就是一座港湾,始终守在原地,等待着那些小船历经风雨后的停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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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的写字桌前,摆着上一届毕业的学生送我的一张卡片,正面是一座伟岸高山的照片。背面写着:“老师,谢谢您让我见到了烈日明媚与星河灿烂。”

我不记得曾经对这个孩子有过什么特别的关注,但是她却将我深深地印在了心上。也许是某一个瞬间,她的失落被我的一句赞美点亮;也许是某一个转折,她的尴尬被我的一次忽略化解。

教书九年,不短,也不长。可是,每当看到这些已经飞走的鸟儿又重新飞回来时,我就盼着眼前的这群羽翼未丰的小鸟赶快长大——飞走就飞走吧!至少他们拥有了蓝天。

看望老师,可以是一个礼节,一种仪式,一份尊重,或者是一段怀念。

如果可以的话,回到曾经上学的地方看看老师吧!上了大学就回到中学看一看;上了中学就回到小学看一看;上了小学也可以回到幼儿园看一看。

毕业之后,老师会自动将这段回忆封存,像是密道里的宝箱,再也不需要钥匙。而回母校看望老师的学生就是那一把把钥匙,打开的不仅仅是一段时光,而是老师的已逝的青春和韶华。

学生对师爱的理解,总是当时懵懂,许久后才理解。不妨也给自己一个回顾的机会。

毕竟,人生始终在向前,而那些“回不去的从前”才是稀有而珍贵的。

作者:苏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