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玉茹,出生在四川一个比较贫穷的丘陵地区。我父母在生下我大姐后,又幸运地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那就是我和我的二哥。

我大姐在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出门玩耍时,无意摔进了邻居家装红薯的地窖中,当爸妈发现把她救起来时,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从此后,大姐的智力就发展迟缓,到她9岁时,父母想把她送到学校去读书,可她连1、2、3都数不清楚,学校的老师不收她,父母只好作罢。

从小到大,我都看见父母在土地上耕种粮食,我们都要到地里去帮忙干活,田里种水稻,小麦,油菜,山地就种玉米,红薯,还有许多柑橘树。

尽管父母都很吃苦耐劳,但是每年收了粮食,交了公粮后,家里的吃食总是不够。

母亲喂养的肥猪年底都要送到屠宰场卖钱,家里一年到头油水很少。我们兄妹仨又都处在长身体的时候,所以一个人吃3碗饭都觉得还不尽兴。

那时我们都喜欢吃加了糖精的馒头,甜甜的。每一次母亲蒸了馒头,大姐往往已经吃了3个,眼睛都还死死盯着锅里。

二哥和我还在啃第二个,父亲却只吃一个馒头。他望了望锅子,对母亲说:“还有一个你吃吧,我吃点稀饭。”

母亲摇摇头,对父亲说:“你下午还要去挖地,不吃饱哪有力气呢?我喜欢吃红薯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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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母亲都要熬一大锅红薯饭,汤多 ,红薯多,饭粒却很少。父亲喜欢喝米汤,母亲则去挑稀饭里面的红薯,舀到饭粒多时,她就放进我们兄妹的碗里。

大姐脑袋不太好使,但她性格好,身体壮,爸妈让她干什么事都不会偷懒,在地里她是我父母最得力的助手。

我和二哥都很喜欢念书。

听我父亲说,我爷爷以前就曾是私塾的教书先生,只是后来家族没落,爷爷一个文弱书生,吃不了种地的苦。

奶奶只好到外面捡别人丢掉的烂红薯磨成粉,搅成糊糊给一家人吃,爷爷咽不下去,后来竟然活活饿死了。

二哥和我可能遗传了爷爷爱读书的基因,在学校里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父亲很高兴。他说:“读了书,考上大学,你们就可以脱了农袍,光宗耀祖,成为我们村的骄傲了!”

于是我和二哥更是卯足劲地读书,一直念到高中都是学校的优等生。村里人看到我和二哥时,总会夸奖我们有出息,只有我的二叔一家例外。

二叔是我父亲的亲兄弟,因为爷爷奶奶过世得早,二叔可以说是我父亲拉扯大的,还挣钱帮他娶了老婆。

后来村里让推荐一个人去开拖拉机,村干部看到我父亲实诚,想让我父亲去学开拖拉机。

当时二叔知道了这事,就求到我父亲,把这个名额让给他,父亲也毫不犹豫同意了让二叔去。

二叔拿到了这个肥缺,没几年家里就弄得风生水起,还在村口造起了一栋两层的小楼房,家里还能经常买肉吃,直叫我们看得羡慕不已。

但是二叔也有遗憾的事情,那就是婶婶嫁给二叔这么多年,一直没能为他生下一男半女。

叔叔和婶婶看到我们家几兄妹时,眼里总露出嫉恨的神色,好像他们家没有孩子跟我们家有莫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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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学路过村口的时候,总是听见二叔对外人撇嘴说:“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干嘛?一家人连饭都吃不饱了,只有我哥才是那榆木疙瘩!”

我加快了速度,好像没有听见二叔的话。回家后我告诉给父亲听,父亲说:“你不要理他,好好读你的书就是了,只要你能考上大学,爸就无论如何也要供你读出来!”

1993年的7月,我和二哥在高考中都超常发挥,分数都过了重点大学的录取线。

当这个喜讯传到村里的时候,全村都轰动了,因为村子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大学生,我们家却一下考上了两个。

这可把父母高兴坏了,母亲开心地热泪盈眶。父亲在村民们的喝彩声中,喜滋滋地跑到村口的小商店买了一大包水果糖,逢人便递上两个。

父亲脸上的皱纹在那一瞬间完全舒展开来,走路的腰板也第一次伸得那么直,仿佛一下就年轻了10多岁。

我和二哥也感到心情异常兴奋,对未来满怀憧憬:我们就要到大城市去念书了,走出这穷乡僻壤,走向明天闪亮的希望大道。

晚上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仍然喜滋滋地又拿起我和二哥的录取通知书,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间,父亲的脸黯淡了下去,露出惊惶不安的神色。

“2800块!两个娃的学费就要5600块!”父亲看到录取通知书下面的缴费事项时,仿佛遭到了雷击一般。母亲抹着眼眶,也叹起气来。

我问父亲:“爸,学费太高了,怎么办?”

父亲蹙着眉,却安慰我说:“不要紧,爸一定会想办法的,一定让你们都读上书!”

我和二哥对望着,交换着眼色,心里忐忑不安,父亲能想到什么办法呢?

我们都知道家里的情况,不要说五六千块,就是要拿出1000块钱,也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一家人都哭丧着脸,只有大姐不知所以,仍然在那里开心地笑着:“弟弟妹妹考上大学了,读大学喽!”

第二天,父亲带着二哥去了附近的碎石厂找事做,做苦力搬运石块。

我和大姐跟着母亲去地里扳玉米,我们背着背篓,把成熟的玉米苞丢进篓子里,一背一背地弄下山,想趁着大太阳早早晒干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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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阳光非常毒辣,汗水淌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玉米叶割得全身皮肤生疼,又痒又痛,但这点苦又算什么呢?我只要一想到那高昂的学费,心里就无法平静下来。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家里养到半大的肥猪,所有的粮食种子,只要能够换到钱的东西,父母基本上都卖掉换钱了 ,可是距离这笔学费还是相差甚远。

晚上的时候,二叔居然上门来了,他乐呵呵地说:“大哥,侄儿侄女考上大学我都还没有来道贺,想到他们要开学了,也来攀攀亲,否则今后他们都出息了,还不认我这二叔呢!”

说着,二叔就把我和二哥叫到身边,塞给我们一人一张钞票。我们低头一看,是一张10元的纸币,就给二叔说了一声“谢谢”。

大姐在一旁看到了,也向二叔伸出手,怯怯地说:“我也要……”二叔说:“你又不读大学!”母亲连忙把流着泪的大姐拉到身后。

二叔对我父亲说:“这是两根好苗子,你可一定要让他们都去念大学,不然耽误了他们的前程,连我都不答应!”

父亲苦着脸,但还是连声说着:“当然,当然!”二叔又嘱咐了几句,然后才背着手走出了我家的房门。

我心里有些奇怪,二叔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关心起我们兄妹的学习了呢?

二叔走后,我母亲对父亲说:“怎么说你们都是亲兄弟,你还是找他借一些吧?看他二叔的样子,也是关心孩子们学习的。”

父亲叹气:“如果他是真关心还好,就怕他是来看笑话的。”

在昏暗的灯光下,父亲用我写过的草稿纸,裹了一些碎烟叶,在院子里点着火,一抽又是老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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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向二哥,他也望望我,我们心里都有些明白,父亲肯定无法让我们两人同时都走进大学的校园。

第二天中午,父亲没有去上工,而是带着我和二哥,提着布兜里10多个攒着卖钱的鸡蛋,去了二叔家。

婶子和二叔都在家里,看到我们进屋,婶子淡淡地问:“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要去学校报到了吗?”

父亲把装鸡蛋的布袋放在二叔的桌子上,一脸卑躬地笑着:“是啊,娃本该去学校了,可是还差点学费,这不想着到你家来借点,你们看中不?”

二叔说:“我们也不是没有,但大哥你也知道,我们两口子没儿没女的,肯定要为自己存两个养老钱,是吧?”

婶子也开始诉苦:“你们家儿女个个都有出息,后福还在后头,我们家可没法比哟!”

我忍不住开口说:“二叔,婶子,你们就帮帮忙吧,等我和二哥读书出来参加工作,一定加倍还你们的恩情。”

婶子说:“那是要到猴年马月?我们都不知道有没有那命享用哦!”

说着她就从抽屉里抓了把瓜子,一边吃着,一边盯着房间里那台黑白电视看起剧来,不再和我们搭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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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拿出一包纸烟,用打火机点着,自顾抽了起来。他想了想,又把刚放进兜里的香烟取出来,递给我父亲说:“要不,大哥你也来一支?”

父亲摆摆手,连忙说“不用了”,只是仍然用满脸恳求的神色望着二叔。

二叔却说:“这个家我也做不了主,再说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我们家也拿不出那么多,你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我和二哥听了,只能失望地走出二叔的大门,父亲在后面磨蹭了半天,最终也只能叹着气迈出门来。

回到家里,父亲把二哥叫到房间里,我不知道父亲给他说了什么,突然就听到房间里爆发出二哥凄烈的嘶吼声:“我不!凭什么不让我读?!……”

我连忙跑了进去,看到二哥正在撕扯着一本数学书,纸张洒了一地,他怒视了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

母亲在一旁哭泣,父亲喃喃地自语着:“妹妹是女孩子,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

原来父亲拿不出我和二哥两个人的学费,便想劝二哥放弃读大学,把这个机会让给我。我流出了眼泪,对父亲说:“爸,让二哥去读吧,我可以去打工挣钱。”

父亲摇着头,痛苦地说:“你们都是我的子女,不管谁去,谁不去,我的心都疼啊!都怪父亲无能,耽误了你们。”

我知道二哥这时一定很难过,就想着要去告诉他:我可以放弃,让他去读大学。

所以我连忙跑出门去找二哥,可是我跑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发现他的影子。

我有些慌了,满村子寻找,却在村口二叔家虚掩的院门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我站住了脚,这时才看清楚竟然是二哥,他跪在二叔和婶婶的家门口,一直那样跪着,身子挺得笔直。我想开口喊他,可是自己怎么都喊不出声。

我看到二叔走到我二哥身前,默不出声,二哥却说话了:“只要你们供我读大学,从此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以后会给你们养老!”

我默默地转身回到家,不敢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给父母,怕他们听了伤心。

那天晚上,二哥回来收拾了衣服,就搬去了二叔家。父母叫他,他只是说:“我自己会想办法读书,你们不要管我的事”。

第二天,我和二哥都去学校报到了。

从此后,二哥再没有回到我们这个家。即使学校放假的时候回来,他也只是在二叔的家里呆两天便又走了。

读书毕业后,二哥就留在了省城工作,回乡下的时间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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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头发都花白了,他们依然还是每天在田里耕种,晚上吃过饭,父亲总是卷着旱烟,默默地坐在院子里,看着大门发呆。

我不敢在父母面前提起二哥,因为我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能加倍地努力读书,在学校里把自己的生活成本降到最低,一有时间,我就出去兼职打工,希望自己挣足生活费,尽量不给父母亲增加负担。

大姐在要到30岁的时候,经过媒人介绍,嫁给了邻村的一个老实巴交的光棍,他虽然家里也穷,但对大姐还是挺好的,大姐后来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一家人的生活虽然平淡,却也幸福和睦。

我在读书毕业后,参加工作挣的钱几乎都交回了家,父母却都存了起来,在我结婚的时候,又都作为陪嫁还给了我,这让我一直感觉亏欠父母太多。

我成家后没两年,父亲就因为肺癌去世了,他临终的时候,我不停地想办法联系二哥,可是二哥却一直没有接电话。

我知道父亲是带着遗憾走的,那天他让我扶他到院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天都快黑了。

那天晚上,父亲就安静地离开了,我合上他的双眼时,看到有泪水从他眼角滑下。

后来,我就把母亲接到城里,一直和我一起生活。清明节的时候,我们全家回去给父亲上坟,终于在那里碰到了二哥。

二哥是回去给二叔上坟的,父亲和二叔的坟挨得很近。

二哥看到我和母亲,却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三支香,默默地插在父亲的坟前,跪下来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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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也跪了下去,对二哥说:“二哥,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要怪父亲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父亲是最疼你的,在他临终的时候,他一直在院门口等你,盼着你能回家……”

说到后来 ,我早已涕不成声,二哥的眼泪也滚了出来。

母亲走到我们身边,眼巴巴地望着二哥,喊了一声:“老二,是爸妈无能,对不起你,儿啊,你就原谅你爸吧,否则他在下面也不心安啊……”

二哥望着母亲,早已是泪流满面,“妈!爸!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心里堵着一口气,我知道这怪不了你们,是我错了,是儿子不孝!不早点回来看你们!”二哥跪倒在父亲的墓前,痛哭流涕。

我心里又悲又喜,二哥这一声声遗忘已久的亲情呼唤,我们一家人竟然等了整整3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