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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壮美的自然风光与风俗人情构建了我们对阿勒泰的想象与向往,那么正是这些如草原上的花一般温柔、坚韧又热烈的女性角色,为我们的“彼岸”想象注入了深沉的思索与生命的光芒。

■苏展

都市是什么?许多年前,人们普遍拥有的都市想象是更先进的技术、更有效率的生产,是财富持续增长、幸福随之而来。随后,更多人走进都市,奔波于繁忙而重复的都市生活,却又觉得,无论是人声喧哗的周遭世界,还是升职加薪的奋斗历程,都不免疲惫劳顿,怅然若失间,我们重新开始寻觅能够安顿内心的价值。

在这样的心境转变中,电视剧《我的阿勒泰》恰如清风而来,在电视台和视频平台同步热播。该剧以少女李文秀的视角,用诗意的语言、浪漫的镜头记录了李文秀、母亲张凤侠和奶奶祖孙三代向夏牧场迁移一路上的经历,阿勒泰的壮丽风景、各民族人民的日常生活和美好品格亦通过记录式的表达生动、真实地呈现在观众面前。在网络平台的热门评论中,观众表示该剧令人松弛感满满,在焦虑时、下班后,跟随李文秀的视角去阿勒泰“云”旅游,自己的心仿佛又温热了起来。

可见,剧中孕育着多样生命、上演着无数关于爱与勇气的故事的阿勒泰,已成为广大观众,尤其是身处都市之中奔波奋斗的年轻人心中理想生活的“彼岸”。在文学艺术的书写中,“彼岸”往往寄托着人们的愿景。在那里,现实中的难题得到解决,到达彼岸可能在遥远的未来,可能需要长途跋涉,但人们期待它,不畏时间和距离的遥远。然而在今夏,《我的阿勒泰》迅速“收割”广大观众的心,无疑有赖于它提供了另一种十分“动人”的“彼岸”书写方式。

“彼岸”书写的动人,在于情感的真实和普遍性。就创作角度而言,《我的阿勒泰》是罕见的以散文为基础改编的电视剧,这使电视剧创作带有了较强的散文文体风格,语言浪漫,人物的情感世界和生活事件都在诗意的叙述和镜头语言表达中显得尤为真实、真切。主人公李文秀是热爱写作、有个“作家梦”的少女,她涉世未深,在大城市乌鲁木齐打工受挫回到阿勒泰,其实对于都市或是牧场,她都不算适应和熟悉,像一个保持着陌生感的外来者。这样的陌生感恰恰让李文秀成为阿勒泰生活的绝佳记录者,她对周遭的事物不是带着目的去认知,而是去观察、去感受,甚至是去享受。比如,揭开故事序幕的是李文秀以写作对阿勒泰生活的回忆,她记录了无风无晴的天气,雪中开路的筋疲力尽,文字带给自己的温暖,回忆中出现的不是事物的因果或宏伟的目标,而是过去自己身上那些贫穷、敏感和热情的品质。在这样的叙事风格下,观众的观看无须调动复杂的分析能力,他们虽与李文秀有不同的生活经历,但怀有相似的情感,可以迅速与主人公产生共情。

当然,天马行空而温暖人心的情感表达,并不是令观众“流连”阿勒泰的全部吸引力之所在。创作者勾画的“彼岸”并不遥远,它就在具体、真切的生活中,也并非方方面面都完美无暇,它更为鲜活的魅力,是在主人公琐碎的日常生活、嬉笑怒骂中呈现出的人生智慧。李文秀和开小卖部的母亲张凤侠二人常常对事情有截然相反的看法,形成了有趣的对话和互文。李文秀初回到家,热心地要帮母亲要回赊账。奔走中,李文秀发现要账障碍重重,不只是各个家庭的现实经济困难,还有当地特定的风俗、处事方式与时机等因素。与李文秀的“认死理”不同,张凤侠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面对棘手问题的“有办法”。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奶奶走失,张凤侠找到她后,奶奶却不肯跟着“陌生人”回去,张凤侠随即假扮大巴的工作人员揽客解决了这场“走失危机”;为哄得老人们开心,张凤侠就地取材,用石头堆出方框做成简陋的“电视”,用树木和鸡为他们播出“农业频道”……观众在这些戏剧化的情节设置中会心一笑,不仅是因为张凤侠脑筋伶俐、个性鲜活,更是出于对自己的反思。习惯了高度组织化、制度化的都市生活,遇事求诸规矩、原则,人们习惯了在思考中陷入内耗。张凤侠和淳朴的阿勒泰居民们的“办法”却没有什么定理和依据可言,打开思路,是从真实的生活、广阔的自然中生长出的本土智慧。

可以说,李文秀所生活的“阿勒泰”,作为理想生活的“彼岸”,它为观众提供的是一种别样的、具有治愈性力量的价值选择。现代生活重复而枯燥,“彼岸”的生活中有连绵不绝的想象力,生活处处皆乐趣。“彼岸”有在任何生存条件下对美好生活的坚持追求,当高效的生产消费已经成为绝大多数都市人的生活秩序,当高楼马路成为我们的主要活动场所,阿勒泰的居民们则为观众提出了一个更为简单的生活逻辑:回归心灵的纯粹,让生活回归到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当中。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阿勒泰》是将女性作为理想生活“彼岸”的叙事主角,女性间的互动与生活实践构成了剧中最具魅力的图景。文学少女李文秀、富有生活智慧的母亲张凤侠、从沈阳到阿勒泰历经风浪的奶奶,祖孙三代是陪伴观众思考生活、到达“彼岸”的摆渡人。祖孙三代有不同的时代记忆,却在情感上彼此分享和依靠,以她们的视角观察阿勒泰、记录阿勒泰,这不仅使生活、自然、情感等主题的表达更为纯粹动人,亦为剧作注入了与生活浑然天成、毫不生硬的性别关照——

自在如风的张凤侠一句“我生你出来又不是让你给别人服务的”透露出对生命本真价值的珍视与尊重,击中了观众的内心;李文秀视角中的浴室场景也令许多观众表示印象深刻——水汽蒸腾,女人们相互帮助搓背、交谈心事,生活的温度也透过荧屏温暖到观众;托肯改嫁事件中,托肯渴望了一年的搓衣板却始终不被丈夫关注,受困于家务劳动的女性困境被无比真实地道出;即使在爱情面前,托肯也绝不贬低自己的价值,在与朝戈吵架时坚定地说出“我带两个娃娃怎么了,一点不丢人!”……如果说,壮美的自然风光与风俗人情构建了我们对阿勒泰的想象与向往,那么正是这些如草原上的花一般温柔、坚韧又热烈的女性角色,为我们的“彼岸”想象注入了深沉的思索与生命的光芒。

(作者系北京语言大学文学院讲师,本成果受北京语言大学校级项目资助[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批准号21YBB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