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战之后他们迷失在深山

1937年3月,西路军所剩不多的部队抵达梨园口,这里是进入祁连山脉的必经之路,为了掩护红30军和西路军总部撤退,红9军和妇女团最后剩下的不到千名指战员决心坚守梨园口,为其他部队争取生存时间。

当时,西路军全靠两条腿和骑马的马步芳部队争夺时间,红9军进入梨园口当天,敌人就尾追而至,将红9军的退路切断,这时红军连修工事的时间都没有。

当时任红9军75团团部通讯排长的王怀文爬上老乡家的房顶一看,包围75团的敌人黑压压的一大片起码有上千人,他赶紧大喊准备战斗,话音未落敌人的手榴弹就已经扔了过来。

王怀文还没来得及撤下去,几枚手榴弹就在房顶上爆炸了,有的还未爆炸,被王怀文和战友们冒死捡起来扔了回去,反而炸倒了几个敌人。

随后,惨烈的战斗开始了,2个团的敌人向75团防守的几个院子轮番冲击,有的敌人仗着马快,直接冲到75团背后迂回夹击,缺粮少弹的75团坚持了半天时间,最终寡不敌众,阵地失守。

梨园口最后的战斗

梨园口位于祁连山麓,地形平坦几乎无险可守,马步芳的骑兵一鞭子就能冲上红军的阵地,他们很快就把红军的防线冲得七零八落。到了太阳下山之际,红9军和妇女团的部队几乎全军覆没。

王怀文左腿上中了一枪,这枪正正地打在大腿骨上,把骨头打折了,后腰上也嵌进了一块弹片,连动都动不了。战友把他背到阵地后面的沟里,他把自己的枪和7发子弹交给战友,这对他们有大用!

排长,手榴弹也给我吧!战友急切地喊道。

王怀文摸摸腰间还有2颗手榴弹,他心想:手榴弹可不能交,到了要紧关头,我还要拿手榴弹跟敌人拼命呢。

战友看王怀文摇摇头,也来不及和他多说什么,就拿着枪和子弹跑回阵地去了。

梨园口战场遗址

这时,前面阵地上喊杀声,枪炮声,爆炸声震天动地,王怀文挣扎着想爬到沟边上看看动静,可是下半身不听使唤,他试了几次,都没有爬上去,只能无可奈何地躺在沟里,听天由命。

渐渐地枪炮声稀疏下来,到最后连枪声都听不到了,周围一片死寂,梨园口的黑夜即将来临。

过了很久也没有战友来找自己,王怀文隐隐约约地知道,红军失败了。而他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在祁连山下的一道土沟里等待最终的结局。

1919年,他出生在四川江油县大康乡,因家穷养不起,从小被过继给一户姓牟的地主人家做义子,因为在地主家经常受气挨打,他12岁离家出走,从江油一路流浪到北川县,在地主家当长工挣饭吃。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王怀文年纪小,在北川又无亲无故,经常被地主克扣工钱,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

红四方面军队伍

1933年6月,红四方面军来到北川县,打开地主家的仓库放粮救济穷人,他相信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干脆报名参加了红军。

虽然当年只有14岁,但王怀文走南闯北,眼头活络,心思机灵,很快调到75团团部通讯排当了通信员。

那时候的通信员,胆子要大,枪法要好,脑子更要清楚,可算得上百里挑一的人才。王怀文参加红军之后不久,就参加了空前残酷的川陕根据地反“六路围攻”。

在最后的决战中,红9军作为主力死守万源,和兄弟部队歼灭川军一万多人,并参加了随后的大举反攻,王怀文奋勇作战,一个人就缴了四支枪。

到了1936年红军三大主力会师时,王怀文已经是75团的通讯排长,这一年他才17岁,却已远征万里,身经百战,全身上下七处受伤,算是个老战士了。

王树声带领红9军的幸存人员,历经千辛万苦回到延安

当年打岷县县城时,一颗子弹打中他右脸,会宁会师前战斗中,子弹打断他半截食指,弹片削飞一块头皮,至今不长头发。西征古浪和敌人拼刺刀,被敌人一刀刺中下巴,打掉两颗牙齿,右腿被子弹打穿。

加上梨园口这次,一共是九处受伤。

他想着有一天革命胜利能够回家种几亩地,盖两间砖头房子,再找个媳妇生个娃,安安稳稳过日子,然而命运却跟他开了个大玩笑,把他扔在了这荒山里。

又过了会,他突然听到山沟上边有人说话:我们的队伍走到个山咔咔里去了哟!

还是四川口音,是自己人!王怀文急忙喊了一声:救命!那三个红军战士听见声音赶了过来,王怀文一看心凉了半截:三人各自带伤,一人脖子上被砍了一刀,血肉模糊,一人手臂受伤,用绑腿吊在脖子上,一人胸口受伤。

梨园口战斗纪念碑

就这三个伤员,再带上自己一个走不动的?别把他们也害了。王怀文躺在土沟里,沮丧地说:同志们,你们腿脚都还好,赶快走吧,我动不了,别连累你们也走不脱!

没想到伤员们不肯丢下他一个人:“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哟!”吊着胳膊的主动把王怀文背在背上,四个人就着忽隐忽现的月光,在山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地走着。

他们本来就是外地人,又没有地图,根本辨不清方向,跌跌撞撞,摔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疼得王怀文龇牙咧嘴直冒冷汗。

他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背自己的同志为什么老是摔倒,借着月色看了一眼不禁毛骨悚然:月光下,照见地上全是尸体,横七竖八的,如同杂乱无章的麦捆子。

王怀文自从参加红军开始打的都是苦仗硬仗,西征以来又参加了著名的倪家营子、三道柳沟等恶战,尸体那是见得多了,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景象。

此刻地上的尸骸一大半都是红军战士。

等到这一天的黎明时分,四个人来到了一条河边上,在这西北苦寒之地,3月中旬河流仍然封冻,他们听见背后人喊马嘶,知道是马匪的部队还在四处搜索,没有办法,只好在河面上找到一个破开的冰洞,在洞里猫着腰蹲了一个白天。

冰洞里奇寒彻骨,可是要冻死人!没有棉衣,没有火堆,王怀文他们个个冻得脸青唇白,只好相互挨着勉强取暖。

不多久,敌人的骑兵从冰河上飞驰而过,四个人怕敌人还在附近没有作声,果然过了一会,又有一群敌人路过,他们更不敢动,打定主意到天黑再出发。

就这样苦挨到了晚上,等到暮色四合,他们才又爬出冰洞,继续向着不明的命运走去。

今天张掖县河流结冰的景象

毕竟都是伤员,结冰的河面又滑,他们走得很慢,王怀文清楚听到背着他的那个战友直喘粗气,这样如果遇到敌人肯定有死无生。

他几次三番对战友说你们别管我自己赶快逃命,可战友愣是不肯,就这样走到下半夜,他们在这杳无人迹的深山中竟然见到了一座道观。

二、善人?恶人?非人?

王怀文他们不知道,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叫做龙首堡,在梨园口正南八十里,晚上淌过的那条河叫黑河,这座道观原是龙王庙。

龙王庙规模本就不大,经过多年兵荒马乱更是香火稀疏,此时大门红漆剥落,院墙倒塌,尽显颓败之感。

王怀文四人心中忐忑,一是不知这庙里有人无人,二是不知庙中是善人恶人,小时村里老人常说:“宁宿荒坟,不住古庙”,就是指古庙年久失修,常常成为歹人强盗聚集之所,万一这庙里住着土匪,他们四个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破旧的寺庙

在四川农村乡下,关于古庙还有许多让人一听就背后冒冷汗的传说故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王怀文他们是绝对不愿意踏进这座庙门的。

但这时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王怀文用手攥了攥腰上挂着的手榴弹,对战友们说:“没的法子,进去躲躲!”

四个人大着胆子推开庙门,见道观里倒是有灯,只是灯火昏暗,院子里放着一口铜鼎,上面斑斑驳驳的全是铜锈。

铜鼎后面是一间破旧的正殿,按规矩,这间叫做龙王阁,是供龙王爷的地方。

此时他们也不知什么龙王阁还是灵官殿,就想找个遮风挡雨休息的地方。还待往里走,只听见一声大喝:“什么人!”一个道士模样的老头挺着长剑从西边厢房里冲了出来。

当年红军用过的手榴弹

看见这四个红军战士,五个人齐齐吃了一惊,王怀文直接掏出了手榴弹,老道也吓得倒退两步,原来王怀文他们四人满身都是血迹,衣衫破烂,乍一看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

月色朦胧,灯火昏暗,双方彼此的面容都看不清楚,更不知对方是人是鬼,是善是恶,就这样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但王怀文知道,一旦手榴弹炸响,很有可能会引来敌人,到时候谁都活不了。

这时浮云散去,王怀文看见月光照出地上老道人影,心思忽然一动,开口说道:“老师父,我们是四川来的商旅,被土匪劫了道,想在这借宿一夜,还望收留!”

其实这话骗不了人,眼下龙王庙北边马家军和红军就在打仗,就算有客商也跑得远远的了,看他们的样子,十有八九就是被打散的红军。

其他三个红军战士见王怀文讲软话,也跟着纷纷央求:“老师父,我们这个兄弟腿打坏了走不了路,请你发发慈悲,让他留在这里吧!”

民国时的道士

有个战士身上竟还有一块过黄河时打土豪发的大洋,这时也拿了出来,希望老道能够行善积德,帮帮他们。

王怀文听他们这么说,心里十分难过,因为他们四个人都住下人多了目标太大,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如果只有王怀文一个,那隐蔽下来就容易得多。

但离开了这里,不要说四周荒山野兽,山下到处都是敌人,他们三个的生死恐怕很难预料。

其实老道怕的一是土匪,二是横行霸道的马家军,听他们讲话四川口音,不像是本地的土匪,知道八成就是红军,心里倒不十分怕了。

前几天红军西征路过张掖,他也听来庙里上香求雨的老乡说起红军纪律严明,一不抢劫二不抓丁,是穷人的队伍,却不知是真是假。

民国时期的道观

他想了一想,说:“好吧,可以把他藏起来。”指指红军战士手里的银元又说:“这个,拿回去。”

他收起长剑,把四个人带到西边厢房暂时安顿下来,庙里没有什么吃的,只有一些自己晒的玉米糁子和山药,老道支起锅子烧了点山药糁子粥,把四个人看得直吞口水,连伤处似乎都没那么疼了。

即便如此,当老道把山药糁子粥端到几人面前时,王怀文还是笑着说:“老师父辛苦了,一起吃,一起吃。”

老道似乎明白了什么,哈哈一笑,端起那一碗一饮而尽。几个人素不相识,不要说王怀文他们对老道有戒心,说实在的老道也信不过他们。

随后,他们知道老道名叫徐合德,今年51岁,是本地人氏,他从10岁出家当道士,如今在这龙王庙已经41年了。

玉米糊糊(糁子)粥已经是当时不可多得的美食

徐合德让四人在西厢房休息一会,自己在龙王阁守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他送给三人一些干粮,把他们带到山门口,指明向东去延安的道路。

三人说什么也要给徐道士留下那块大洋,徐道士却左右推辞就是不肯收,说:“你们路上用得着!”

四人互道珍重,依依惜别,毕竟是战场上生死路走过来的战友,那感情已经不是普通的战友了,而是过命的兄弟!

他们三个哭了,王怀文也掉了眼泪,毕竟此地一别前途难卜,不知今生是否还能活着相见。

三、老道徐合德

看着三个人走远人影不见,徐道士对王怀文说:“咱们该走了。”

两万多西路军战士,最后回到延安的只有4000多人

王怀文嗯了一声,心里着实没底:眼下只剩他一人,没了照应,如果徐道士想要把他交给马匪邀功,那是一点没有办法都没有。

徐道士见他不说话,又是哈哈一笑,把王怀文背了起来,他虽然年纪不小,脚步却踩得很稳,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把王怀文背过一条小河,来到一个山洞里面。

山洞不大,倒也十分干净整齐,这个山洞原叫做三清洞,是黑河涨水时龙王庙道士藏经卷的地方,要说老祖宗眼光也真是了得,选的这山洞不要说平时野兽不来,连鸟都没有几只。

徐道士对王怀文说:尕娃,你腰里的铁家伙可带不得啊!要想活命赶紧扔了吧。

他虽然说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但王怀文知道他说的就是自己带的手榴弹,这东西要是被马匪搜了出来,那可就完了!

相比于王怀文藏身的山洞,这种山洞已经是高配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