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3年时间,刚子用一套学区房赚了100万。同样也是近3年的时间,他又彻彻底底地把这100万赔了回去,同时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个家庭,还有那个曾经朴实的年轻人。

1

刚子比我小了一轮,却是我在这座城市里最好的兄弟之一。

与刚子结识,并不体面,甚至有些丢人。十几年前,刚回国的我,又被某间国际工程公司踢去海外担任南亚地区的区域经理。而那时20岁出头的刚子,已经凭借丰富的现场经验,成为了国内某间电梯公司在海外项目的施工队长。

那个现场号称东南亚地区最大的购物中心,像个迷宫,环境杂乱无章,野蛮施工,没有任何安全保护措施。当地夏季室外40多度的高温,对于在闷热楼体内的施工人员来说,无异于一场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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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技术,不常去现场,但在一次陪甲方老大考察时,却偏偏看到现场施工的中国工人乱作一团,他们手中对讲机里传来呼救声——一个电梯安装工在电梯井道顶部进行“放线”作业时中暑晕倒了,正被安全带吊在脚手架上摇摇欲坠。我面前那些稚嫩面孔上写满了慌张,——国内公司在海外扩张时使用更廉价的大学毕业生,这批初来乍到的“娃娃兵”,连现场地形都没摸清,更不可能在70多部直梯井道里立刻找到出事的井道。

100多米的高度,普通人爬楼梯至少得20分钟,我身边的工程监理是当地土著,熟悉现场情况,很快带我乘坐唯一一部“专用电梯”找到了事发地点。但作为西装革履的“上等人”,他自然不会屈尊钻进肮脏油腻的井道里施以援手,而森严的等级制度下,现场荷枪实弹的保安们是绝对不会允许工人们乘坐“专用电梯”的。

那个电梯井道外,还有张稚嫩的中国人面孔,只管对着对讲机大呼小叫,并不敢爬进空荡荡的电梯井道里的脚手架上进去施救,“师父”都在井道里“上吊”了,这家伙居然还跟我飙英语:“Sir,help him, please!”

尽管我自己也恐高,更没爬过脚手架,但赶鸭子上架我也得硬着头皮上,至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昏迷的工人仅仅靠着一条安全带维生。

脚下100多米高的脚手架在“云里雾里”左右晃动,那种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根本体会不到的。凭着一股狠劲,我成功地爬过几部脚手架,把被安全带吊在半空的工人拽到“跳板”上,然后能做的,就是双手死死地抱住钢管,随着脚手架一起在高空中晃悠着,祈祷脚手架能够经得住我这200多斤的大体格子。

刚子是从一楼直接徒手爬脚手架上来施救的,中暑的工人已经失去意识,把他弄出井道没费什么事,但对于意识尚在、手脚已经瘫软、死活不肯松开手中钢管的我,已经精疲力尽的刚子只能解下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套在我身上,然后坐在踏板上喘着粗气。

“你不要命了?这么高你连个安全带都不系就进来了?”刚子冲我吼,接着自己笑了,“穿成这样进井道爬脚手架,我干了这么多年电梯,还真没遇到过。没事,你别怕,这架子几百公斤的曳引机都能经得住,就是心理作用。”

“我他妈哪知道这钢管搭成的脚手架也会晃悠啊。”高温已经让我严重脱水,脚下皮鞋的打滑让我寸步难行,成群结队的蚊虫轰炸更让我心烦意乱。

接下来,在100多米的高空中,我们两个同坐在一根20几公分宽的钢制跳板上的男人,开启了一段莫逆之交。

刚子的文化程度不高,少年时就进城打拼,从摆地摊贩水果到折腾鞭炮、倒腾假药,吃了不少苦,也上过不少当。后来他跟了个师父学习安装电梯,凭借着自己的勤奋与聪颖,慢慢开始做小包工头,从师父手里接活,随后又经人介绍到这间电梯公司里打工。

“我说你自己干多好啊,干嘛跑这儿来遭这个洋罪?”安全带的束缚感,让我的紧张消退了不少,但两条腿还是不听使唤,始终没有勇气再站起来。

“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没坐过飞机也没出过国,就想坐着大飞机出趟国……”

如此朴实的小哥们,让我心头一震。

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刚子帮我更换了4次安全带的固定点,才把我成功地送到楼板上。那一刻,我和这位朴实的小兄弟是真正过命的交情了。这出让现场管理层开了半年玩笑的“洋相”,让刚子打心眼里认可了我这个“大哥”。

2

共同跟各路妖魔鬼怪斗争了大半年后,我和刚子成了无话不说的铁哥们。我直接跳槽到了他所在的电梯公司,因为那家公司的老板满足了我“不再出国”的要求。在堪称天堂的国内混日子的我们,三天两头一醉方休。

2014年的一天,刚子忽然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

“哥,我想买套房子,你帮我参谋参谋呗?”

“你不有套房子吗?还折腾啥?”

作为一个农村进城打工的90后,刚子真的很棒,他不仅贷款买了套80多平的两室一厅,连同结婚、生孩子,一分钱都没从爹妈手里要。他是个自力更生的典范,电梯工本来就是个万能工种,这小子的学习和动手能力又实在太强,家里房子装修时,连木工、瓦工、电工、带刮大白、铺地热,都是他带着几个小哥们自己摸索着完成的。

“哥,这不儿子要上小学了吗,我想弄套实验小学的学区房。”

2014年,我们这座二线城市的房价均价也基本过万了,而刚子的目标是本市最好的实验小学的学区房,里面的小户型均价都3万以上了。以他那6千多的工资,这样的房子又如何负担得起?

“咋的,你家地里发现油田了?还是要成‘拆二代’了?”

“看你说的。”刚子的脸开始泛红了,犹豫半天,才又开了口,“我那套房子也涨了不少,我算了算,把那房子卖了,还完贷款再加上我俩手里的那点积蓄,够凑套学区房的首付了,咱大的买不了,买套三四十平的也差不多够了。”

“房子卖了,那你和兰兰住哪啊?”

“哥,连你也认为我疯了,是不?”刚子的态度转变,让我始料未及,他突然开始哽咽,“我这辈子没啥文化,更因为没文化吃了不少亏,现在儿子已经4岁了,我不想让他将来跟我一样没文化,我和他妈都没文化,将来也不能辅导他,所以必须让他进个好学校,这有错吗?”

好吧,刚子内心的痛楚,我可能真的理解不了。

多说无益,剩下的事,就是找朋友打听房源,再找银行的哥们在贷款额度上“放放水”。机缘巧合之下,我帮刚子以2万4的价格从一个哥们手里弄了套52平的“顶账房”,虽然破得实在没法看,但最重要的,它在实验小学的学区里。至于装修问题,对于“除了生孩子啥都会”刚子来说,压根就没有难度。

新房装修好的那天,刚子在自己的新房子里喝高了,举着白酒瓶子抱着我哭:“哥,城里人能做到的,我一个农村人也做到了!”

那一刻,我也流泪了,即使我从来不认可自己小兄弟那根深蒂固的“城里人”、“农村人”的泾渭之分,但眼见着他再次创造了个奇迹,我又如何能不为他开心呢?

在“小本生意”上经营多年的刚子,不是一般的能吃苦,而跟他来自同一个村里的妻子兰兰亦然。可受大环境的影响,买了学区房后那几年,刚子在的电梯公司和兰兰打工的服装店,效益都越来越差,被房贷压得喘不过来气的他们,再次做出了个惊人的决定:把装修得焕然一新的学区房以每月4千的价格租给陪读的家长,他俩带着孩子又去租了一套8百块的陋室。

刚子说,他要的只是一个学区房的名额,至于他们住哪儿,根本不重要。他又兼职干起了代驾,逢年过节还带着兰兰一起倒腾些海鲜、河蟹、烟花爆竹等小生意。小两口为了儿子的付出让我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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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磕绊绊的,小两口有惊无险地盼来了儿子上实验小学的那一天。那天,刚子非要拉着我穿正装陪着他去送儿子,因为他不想让老师知道儿子有这样一个没文化的爹。

送完儿子,站在学校门口,看着那些非富即贵的家长和各色豪车,我问刚子:“我说你是不是有点过了啊?”

其实我想说的是,让孩子硬挤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未必就是好事。但话到嘴边,我还是没说出口,毕竟,我实在不想去刺激刚子脆弱又神经质的内心。再说,这时候来个“马后炮”,也没什么用。

“哥,我能为儿子做的,我必须做到!”刚子咬了咬牙。

也就在同一天,刚子又做出了个直接让我献出膝盖的决定:卖房!

3年时间,一套58平的房子,还完所有贷款,再刨出本钱,刚子狠狠赚了100多万,外加一个本市最著名的小学的学籍。

当然,这些只是过程,远不是终点。卖完房子,刚子又天天拉着我在一所著名的初中附近转悠。套路还是那个套路——贷款买,然后再租出去——他必须为了更好的初中开始提前布局了。

然而,那所全国都能排上号的初中,学区名额有限,其学区房的价格水涨船高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小户型的均价已经直逼6万了。

这一次刚子犹豫了,因为他们两口子玩命赚钱把儿子送去的各种天价“教育”,已经让他们不堪重负了。好在,按照当时学区“落户3年”的规定,刚子至少还有3年的时间,去为了目标中的学区房而奋斗。

3

我自己创业的公司在经营战略上出现了重大失误,有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跟刚子见面次数也少了。直到半年后的一天深夜,兰兰哭哭啼啼地敲开了我家的门:“哥,你救救刚子吧,他现在走火入魔了……”

在兰兰的哭诉中,我才弄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我有台顶账过来的路虎揽胜,因为我是外地户口,办理车辆过户的时候需要暂住证,我懒得去办理,便直接把车落到了刚子名下。我平时也不咋开那车,便由刚子一直开着玩。

我不知道的是,刚子因此参加了个“路虎车友会”,在那里认识了很多朋友,当然也包括一些别有用心的混进去扩大自己“人脉”的家伙。其中就有个叫阿华的,是个曾在广西防城港那边搞过“1040阳光工程”的人,被打击跑回来后,换汤不换药地弄了个类似营销培训之类的项目,摇身一变成了“校长”,又从各地网罗了一堆乌烟瘴气的“老师”。

刚子带这个阿华来找我过几回,没跟我说此人的来历。但阿华跟我各种吹牛,三番五次提出要帮我公司“梳理商业模式”、对接各种“大咖”,甚至帮我融资。我三句两句就听出阿华那驴唇不对马嘴的扯皮,但碍于刚子的面子,也不便戳穿,只能私下里警告刚子几句。

我能感觉到刚子对我让他远离阿华的警告态度敷衍,但我那时实在没有时间、更没有耐心去一句句地戳破阿华精心设计的话术。毕竟,我始终无法坦言告诉刚子,说阿华在完全利用你文化程度低和知识匮乏。

事实上,刚子能听进去的,就是那些“空手套白狼”的商业奇迹,对于我的劝告,他已经在认为我“瞧不起”他——说实话,我都有些佩服阿华的洗脑能力,他甚至都能猜出我会对刚子说什么,能提前给他“打预防针”。

“不会的,我可以去学!人家能学会,我又差哪了?”刚子对我咆哮着。

“人家专业人士几十年的功力,你上个破培训班就能学出来?”我实在不愿意深说,更不想去触碰刚子心中最隐晦的疼痛。

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这已经成为了我俩半年前见面的常态。

兰兰这次来找我,也是想做离婚前的最后一次努力。

她说,可能是学区房赚来的100多万,也可能是“车友会”里各种“显贵人物”的影响,刚子有些迷失、甚至膨胀了。面对着阿华那完全摸清了他心理弱点的攻势,刚子很快就被洗脑了,不仅交了4万多的“培训费”,最近又在阿华的“引荐”下,花了8万多参加了个某所国外野鸡大学的“远程MBA培训”。

给一个小学文化的人颁发“研究生”学历,这要不是骗子才怪呢!这种低劣的骗局,连兰兰都看清楚了,但刚子却视而不见。我能理解,觉得自己没文化是刚子的心病,而阿华给他介绍的这个能“颁发研究生学历”的课程,是完美的麻醉剂。可能刚子并不清楚从“小学毕业”到“研究生学历”这中间需要多少时光、多少汗水与泪水和多少门槛,绝对不是区区几万块钱就能抹平的。

来不及多想,带着兰兰,我连夜去找刚子“兴师问罪”。

然而,在那间城乡接合部的陋室里,刚子却并没有耐心听我推心置腹,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哥,你的公司快破产了吧?人家阿华老师可是身家几千万的主儿,光参加他那商业领袖培训班的人就有好几百呢,那么多人都是瞎子,都不如你?”

好吧,我能做的,只有默默离开了,谁让我是个Loser呢?既然已经是Loser了,再有道理的话,也都是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