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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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盛传,昭华公主酷爱听戏,最喜欢《牡丹亭》。
驸马爷曾一掷千金,买下京城中所有的戏曲班子,只为捧到公主眼前,博心上人一笑。
世人皆羡慕不已,称赞二人是佳偶天成。
我仔细瞧着公主明艳端方的脸庞,在和她的目光相对后,终于从她的眼中瞧见了一丝慌乱。
公主蓦地转头躲避,我却笑意渐深。
这才是刚开始呢。
1.
京城权贵遍地,一个牌匾掉下来,都能砸中两三个当官儿的。
我曾经只是春满楼戏班里一个唱戏的戏子,因为不攀结权贵,结果落了个家破人亡。
我的妻子阿音死的时候,还怀着我们的孩子。
她了无生息的躺在冰冷的房门口,身体已经僵硬,脸上和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是被人凌虐过的青紫痕迹。
她的肚子被人用刀划破,腹腔血肉模糊,一个小小的已成型的胎儿蜷缩在其中,周身血液早已凝固。
我自此便疯魔了。
2.
昭华公主作为先帝最小的女儿,曾经深得先帝宠爱。这一点,从她的公主府是全京中最大的宅院便可窥见一斑。
驸马将全京中有头有脸的戏班子全部搜罗进公主府,竟也没占用掉多少地方。
戏班子们轮番献艺,不得入公主眼的便立刻遣散,得公主青眼的便能在这里长久富贵下去。
我在府中待了足足四个多月,才终于见到了昭华公主。
戏台搭在了府中花园。
时值盛夏,满园春色,美不胜收。
公主闲散的坐在戏台下方,百无聊赖的掐着一朵娇花,见台上久不开场,有了气性:“怎么回事?不想唱便赶出去!”
身旁伺候的丫鬟赶紧过来询问,催促上场。
我整了整衣衫,缓步走了过去,下跪行礼。
不待公主免礼,我径自抬起了头,与她目光相对。
她的眼中闪过明显的慌乱,惊得吸了一口气,急忙扭过头。
我起身上前,端了茶水送上,温声道:“公主,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草民伺候公主。”
“伺候”二字说的低且缠绵,公主晃了晃神,隐晦的看了我一眼。
终究是喝了一口茶。
她探究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我却未等她开口,转身上了台。
戏曲开场,我折柳上场,悠悠开唱。
一曲毕,公主久久没有回神。
这是春满楼满门覆灭三年后,再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
阿音,我会给你报仇的,你等我。
3.
从我记事起,我便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无名无姓,每日都同野狗争食,后来有幸得春满楼戏班的宋班主怜悯,收了做徒弟,赐名宋望。
寒来暑往日复一日的压腿吊嗓练功,十岁开始上台,从充人数的串客一直唱到了领班。
我成了春满楼的台柱子。
十八岁时,我与宋班主的女儿阿音定了婚事。
宋班主年岁大了,精力大不如前,很多时候都是我在料理戏班。
阿音温柔贤惠,自嫁于我后,我们一路相互扶持,戏班也算经营的不错。
有时晚间歇下后,拥着阿音入睡时,我也暗自感叹上天待我颇多亲厚。
我一直觉得,若这一生都如此安稳的过下去,不知是我上辈子修了多少年才得来的福。
直到后来,那折《牡丹亭》,毁了我们的一生。
只因为,昭华公主酷爱听戏,最喜欢《牡丹亭》。
《牡丹亭》讲的是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爱情,戏不算难,但要将情唱的入人心神,却需要不少力气。
主角儿的唱功、曲子的音律节奏、戏班台子的布置、包括与周围场景的融入等,都缺一不可。
而春满楼,则是京城中唱的最好的梨园班。
我唱了三年的柳梦梅,因嗓子和身形条件好,手持折柳的书生扮相也算在梨园班子里有几分特色,渐渐的春满楼的生意越来越好。
后来宋班主过世,我接手了春满楼。
我身兼班主喝领唱,十分用心的经营,春满楼的名声也越来越响。
有些勋贵人家办喜事,也会请我们入府献唱助兴。
贵人们的喜好是京城中的风向标,富贵人家争相跟风,春满楼在京中名声大噪。
我自是开心不已,戏班经营的好,挣得钱也多,年底就能给阿音买一只成色上好的玉簪了。
然而春满楼做大,其余戏班子的生意就没那么好了。
毕竟听戏的就那么些人。
有些人明着竞争不过,便暗中栽赃,说春满楼的戏班里窝藏朝廷重犯。
收了钱的官差们一天两次的上门搜查,客人都嫌晦气,生意没法做了。
我那时年轻,低不下头,觉得天理昭昭,京城之中,怎么会没有王法?
直到府衙不顾我的再三辩解,执意要查封春满楼,我上诉无门,才惊惶发觉,天理庇佑不了小老百姓。
走投无路之际,昭华公主府的管事找上了我。
4.
管事说月底是公主及笄的生辰,她最喜《牡丹亭》,听闻京中春满楼的宋望唱的最好,点名要我们戏班在生辰上献唱。
“公主说了,只要你们唱的好,春满楼眼下的困境,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我自是诚惶诚恐,但翻来覆去的思索也别无选择,只能信她。
那日一大早,我便带着春满楼戏班赶了过去。
那时阿音怀着孩子已有七个多月,她身子弱,怀孕折腾的她夜里一直睡不好,我临走前,她不放心的起身送我,嘱咐我早些回来。
我笑着让她放宽心,厨房还温着药膳,待主家事毕后,我会立刻回来的。
我已经攒了好些银子,打算将珍宝阁那支梅花玉簪买回来,送与阿音。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戏唱完了,公主却不让我们走。
贵人们规矩多,我们晓得,也不敢强硬乱闯。
只是我担忧阿音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只好苦苦哀求守门的侍卫,劳烦帮我打听打听,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侍卫神色不动,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我塞了好些银子,他才勉为其难的说去问问。
还未等侍卫打听回来,就有丫鬟来了。
那丫鬟趾高气昂,用一副我走了大运的语气说,昭华公主要见我。
我以为是今日唱的没有讨到公主的欢心,到了公主跟前急忙跪下认罪。
公主却让我起身。
她满头珠翠,雍容华贵,周身气度让人不敢直视,只是开口说的话,却让我当场惊住。
她说她爱上了我。
只要我休了阿音,春满楼便能够无事。
不止如此,日后,春满楼将是京中唯一的梨园,我可以成为春满楼唯一的主子。
怎么可能呢?
我丝毫没有犹豫,也不顾她的利诱,严词拒绝了她。
我可以没有春满楼,却不能没有阿音。
5.
后来的每个日夜,我都在后悔。
后悔那天话说的绝,没能回家。
那时我以为自己有骨气,拒绝公主后便再没有卑躬屈膝的讨好。
昭华公主不以为意,关了我们五日后,才放我们回去。
那位管事送我出府时说,惹恼公主的人没有好下场,我会后悔的。
我心急火燎的往家里赶,总觉得不安,担忧阿音怀孕辛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然而还未等我到家,我刚走到巷子口,便见到家门前围了好多人。
我的心里猛的一紧,感觉自己喘不上气,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大门不知被什么东西砍破了,露出院子里的满目疮痍。
阿音亲手栽种的一整片月季被连根拔起,旁边晒着萝卜的架子倒塌在地,屋檐下挂着的玉米被砍成了好几截,在风中不断打着摆。
而我的阿音,衣衫不整的倒在房门前,早已没了呼吸。
我不知道自己发出了多么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也忘了周遭人群是什么反应。
我的手脚抖得不成样子,眼泪争先恐后的往外流。
我只记得那天我的心死了。
阿音的尸体破烂不堪,脸上全是血迹,唯独一双眼睛干干净净。
只是她的眼神冰冷,没了往日的温度。
她似乎在问我,为什么没回家?
我用力紧紧的抱住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阿音啊……我的阿音啊……
我没有亲人。
春满楼的伙计们张罗着帮我料理阿音的后事。
有人说阿音死于非命,要报官。
但是报官有用吗?
没用的。
是我害死了阿音。
我浑浑噩噩的走到公主府,想要问个明白。
自然是连门都没有进去,人高马大的侍卫将我打倒仍下台阶。
我看到那个管事一脸冷漠,听到他讥讽道:“不自量力!再找死,就送你下去找你那娘子团聚!”
我疯了一般的要往前冲,我想冲进去,揪住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质问她为何要害我的妻子?
可我连挣脱侍卫压制的力气都没有。
公主府的大门再次紧闭。
雷雨大作,我在绝望中,一步一步的往回挪。
阿音还再在等着我陪她呢。
我得回家。
哦,不对,我没有家了。
6.
时隔三年,再次见到公主,我的恨意早已深埋于心浸透骨血,面上却瞧不见丝毫。
我曾是春满楼最好的戏子。
最是会演戏的啊。
我猜到公主会来找我。
她一贯身份尊贵,言行举止间透露着与生俱来的傲慢。
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却像惊慌失措的鸟儿一般,瞪着眼睛问我:“宋……望,你……不是死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与三年前相比,瘦了许多,衣袍穿在身上,显得身形修长,却也称得上俊美。
我叹了一口气,脸上带上了些落寞的表情:“公主不知,三年前坠下山崖后,我居然没有死成,而是被一位农夫所救,后来昏迷了许久,前不久才养好了伤,来了京城。”
“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想开了许多事,从前是我愚钝,辜负了公主的美意。往后我只希望能有一个安身的地方,能够在公主府得到庇佑,便别无所求了。”
公主皱了皱眉,似是不信我说的话,毕竟她曾经害死了我的妻儿。
“宋望,你如今这般作态,莫不是诓我?你当我忘了,当时你那娘子死了,你可是发了疯般的要闯进我府中闹事!”
我掩在袖中的手一下子攥紧,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当时年轻气盛,如今再想,后悔不已。”
“我自愿入公主府伺候公主,公主还不愿信我吗?”
三年前,我在雨夜没有敲开公主府的大门。
然而我不甘心,我在公主府门前守了好些日子,终于守到了公主外出。
我打听过了,她要去城外寺庙祈福。
呵!这样的恶人,为什么还有脸去向佛祖祈求庇佑呢?
我散尽了银子,买通了公主府内喂马的马夫。
他做了些手脚,半道上,马匹突然发狂乱冲,甩开了身后的侍卫,直直向着一侧的悬崖奔去。
我跟在后面兴奋极了。
自阿音死后的这几日,我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我不管不顾的驾马追上去,我要看着她死。
只是可惜,发狂的疯马跑了没一会,堪堪在悬崖边之前,车架竟然散了架。
我看到公主摔出马车,跌倒在地。
这是我的机会,只要我再往前跑两步,我就能让坐下马蹄高高举起,只要狠狠落下,便能踩死她。
然而天不遂人愿,公主的侍卫们追了上来,许多人扑上前护住了她。
我被一个侍卫猛踹了一脚,从马上跌落,来不及反应便直接滚下了悬崖。
那悬崖崎岖陡峭,高高耸立,没有人想到,滚下悬崖的人还能活着。
其实并没有什么农夫救我。
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就是那么巧,崖下的一根藤蔓缠住了我。
那藤蔓有碗口粗,我被缠住后,借着荡起的力跳到了崖壁上,慢慢滑了下去。
除了一些擦伤,我竟然没什么大碍。
我觉得是阿音在天上护佑,想让我活下来。
她的仇还没有报。
我得活着。
7.
见公主面上仍旧怀疑,我撩起衣袍跪下,膝行到公主跟前,手指攀上了公主精美繁复的绣鞋,稍稍用力捏了捏,声音带上了蛊惑:“公主,您还想听《牡丹亭》吗?”
公主娇哼了一声,身子却软了下来。
我知道,她喜欢柳梦梅。
无论是我,还是驸马,她都当作了戏文中的柳梦梅。
那我便当这个柳梦梅。
只要能报仇,我做人做鬼都无所谓。
这一天夜里直到很晚,公主才在夜色掩映中悄悄离开。
走的时候,衣衫不整,满面红光,娇俏艳丽。
我仰着头看着外面的月色,独坐到天明。
我不敢睡过去。
自阿音死后,我夜夜都能梦到她。
想来从今日起,她不会再愿意入我梦里了。
当年我娶阿音的时候,曾亲口向她承诺,这一生都会用命去爱她护她,我要让她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娘子。
我曾经当着佛祖起誓,若有遭一日对不起阿音,必叫我受天打雷劈,万针锥心之痛。
如今好似应验了,我的心疼的厉害。
阿音啊……
夜色中有压抑的呜咽声,我像一条丧家之犬,再没有归途。
8.
驸马是前些年的新科状元,承蒙当今圣上赐婚,娶了尊贵无双的昭华公主。
听说昭华公主原本无意驸马,但自从见了驸马一面后,便央求着陛下赐了婚。
我知道是何原因。
这位驸马,当年打马游街之时,我曾远远撇见过一眼。
绯红的状元袍衬的他面如冠玉,简直是活脱脱的《牡丹亭》中的柳梦梅。
人越是得不到什么,便越是在意什么。
昭华公主当年没有从我身上得到的柳梦梅,在驸马身上得到了。
驸马致仕后任职翰林院,早出晚归,有时甚至接连多日都会宿在翰林院,十分勤勉。
公主在府中的闲暇时间非常多。
自那日公主在我院中留宿后,便下令遣散了大部分的戏班子,只留了少数的几个,戏班子的领唱们,都单独分了院子。
下人传话说是公主心善,让角儿们单独居住,能休息的更好。
所有人自然是都感恩戴德,称赞公主心善。
白日里,公主有了兴致,我便为她搭台唱戏,仿佛不知疲倦。
其他的时间,我则都待在自己的偏院,不怎么与人打交道。
到了入夜,我便在房中备着公主爱吃的点心和茶水,也不管她来与不来。
自然,这些东西,厨房中一直备着,只要公主想吃,有的是下人端茶递水。
我备着,不过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果不其然,公主听闻后,来我房中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多数是深夜过来,天还未亮便离去。
尊贵高傲的公主,在床笫之间,也不过是个放下脸面求欢的女人。
也不知公主与驸马这些年,夫妻生活有多么不和谐,以至于公主这么如饥似渴。
有时她深陷云雨之中,沉醉情动之时,会一声声的喊我的名字。
烛火摇曳,我的脸隐匿在背光的阴影中。
她看不见我的脸,自然也没有看到,我的脸上满是厌恶,毫无半分旖旎之情。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公主便怀孕了。
9.
公主府上下都听令于公主,没有人敢在驸马面前提起我的存在。
而且每月中总有三两日驸马会与公主同宿。
因此,她倒是毫无顾虑,丝毫不在乎驸马要替别人养孩子。
太医确诊公主已怀孕近一月了。
她十分开心,特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进宫去看太后。
先帝在世时,她是最得宠的公主,太后虽不是她的生母,却也待她十分和善,各地进贡的好东西,她都能独占一份儿。
那时的风光,几乎要盖过了后宫大多数娘娘。
当今陛下继位后,昭华公主的尊荣未曾减少,陛下也从未在待遇上苛待过她。
但总归不同了。
毕竟如今是陛下当朝,他最宠的,自然是自己的嫔妃子嗣,而不是一个同父异母、任性妄为的妹妹。
昭华公主与驸马成婚两年,京城中人人称赞二人夫妻情深。
但两人却一直没有子嗣。
皇家中人,向来以多子为福。
往日各类宴席,暗中嘲讽昭华公主没有子嗣的闲言碎语总能听到。
她气的摔碗打人。
闹剧一番番上演,但流言却一直不断。
这次终于怀孕,公主觉得横亘在胸口的恶气有了出处。
她趾高气昂了进了宫,明目张胆地向所有人宣布:看吧,我也是能生的,谁敢再看我的笑话。
果不其然,从宫中出来后,回府的马车上,载满了陛下和太后的各类赏赐之物。
从奇珍异宝到灵丹妙药,怕是把宫中的库房都搬了不少。
陛下十分高兴,给驸马又是加官又是晋爵,终于将他从翰林院的虚职调任到了实职。
公主府一时风头无两。
我仍旧同往日一般,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自己的院子中,对于这件喜事,像个置身事外的人。
即便她腹中是我的孩子。
不过公主也愈发的粘我了。
即便怀着身孕,她也时常要留在我的院中。
她也愈发在意我的一举一动,若我稍有怠慢,她便开始闹脾气,说我对她不上心了。
我眼里的冷意愈发深重,但仍强忍着哄她。
因为我知道,这一次,她真的爱上我了。
夜里她熟睡后,我会盯着她的肚子看很久。
时候还没到,我在等。
我有耐心。
10.
公主的身子渐渐笨重了起来。
驸马回府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一个月都不得回来。
我听说他差事办的极好,作为状元郎,是有十足的才能。
他在官场上长袖善舞,如鱼得水。当朝首辅对他亲睐有佳,就连内阁议事时都准许他参议。
很多人都说,驸马前途无量,将来必定位极人臣。
这世间之人,大多都缺少机会,只因无数机会只掌握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而一旦能抓住机会,便可以彻底扭转自己的命运。
公主怀孕近六个月时,到了她的生辰。
府里说这样大的喜事,再加上公主有孕,这次生辰一定要大办特办。
就连宫中都遣了女官过来,协助处理一应宴席事宜。
我主动请缨,提出要在生辰宴上为她唱《牡丹亭》。
公主近来不得好眠,心情不好,听到我这番说后变得十分开心:“宋郎,我最喜欢听你唱《牡丹亭》了,届时你可得好好唱,唱的好,我有重赏~”我点点头,笑意未达眼底。
是啊,这一出戏,我等的太久了。
定然要好好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