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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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压境,闷雷滚滚,舍我村笼罩在泼天雨幕之下,几近溺毙。距离村子数公里外的山腰,矗立着一幢更为凄清的孤宅,墙瓦俱是铅灰,仿佛不知何时从云中滚落的一团,艰涩漏出点点幽光。

主屋大门紧闭,一家人正围坐桌旁用餐,吊灯在众人头顶战栗着,将五条影子拉成无端怪状。

“姓李的死了,真的假的?”

主座东首,坐了个二十五六的青年,正掰开馒头,夹进一筷子炒菜,一面嚼,一面向西首的人问话。

“今天我和妈妈去买东西,村里人都这么说。”

回话的是个长发美人,二十不到,慢条斯理将馒头撕成碎块:“死了半个月,最近才被发现,听说是上山找羊的人看见的。”说到这儿,她竖起一手,压低了声音,“那东西被割了,后脑勺馒头大个窟窿,脑浆子不知道让什么啃光了——”

“唔……”东面次坐的白净少年十七八岁,此时脸色难看,“别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吧……”

长发美人嫌弃地撇撇嘴。

东首青年却不愿停下话题:“谁杀的?”

“我哪知道。”长发美人摊手,将蘸了汤汁的馒头块送进嘴里,“听说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有人说是让债主逮到,拿不出钱,就要了他的命;也有说他成天不是喝酒,就是打老婆,老婆忍无可忍,把他弄死了。对了,他之前不还来过庙里吗?”

西面次坐也是个二十不到的姑娘,咬着筷子插嘴:“我记得,求发财呢!”

长发美人嗤笑:“那个穷酸样,能发财才见鬼了。”

东首青年又问:“身上的钱没了?”

长发美人耸耸肩:“不知道。我觉得是他老婆,不然谁会割那东西?肯定是情杀。”

次坐少年下意识捂住下体,惹得青年闷笑:“你不用担心。”

少年登时彤云上脸。

次坐姑娘将筷子啃得“嘎嘎”响:“说不定是个变态杀人魔,跟姓李的根本不认识,就是想杀人、割肉!”

少年涨红的脸又变得煞白。

长发美人却向主座探过身:“妈妈,你觉得呢?”

修堂法师仔细用馒头抹过碗底,一口吞下:“人死灯灭,仇怨因果已消,村里流言四起,都是俗世纷扰,你们不要跟着起哄。都光盘了吗?”

长发美人下意识扫一眼碗内,还剩半块馒头,没等她想好理由,次座姑娘手速极快地捡走剩饭,匆匆进嘴。

“姐姐不喜欢吃馒头,我来光盘!”

“夏枝真好!”

长发美人笑弯两眼,忙用手帕擦净嘴,在妹妹额头落下两个吻。

见众人吃得差不多,少年便站起身,熟练地收拾起碗筷。

“轰隆!”

远天骤然一声惊雷,老旧灯泡仿佛被闪电劈中命脉,应声暗了下去。本被灯光拉长的怪影失去亮度,逐渐膨胀融合,黑压压笼住房屋四面。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擂鼓般砸进人心底。

众人都吓了一跳,少年端碗盘的手悬在半空,止不住发颤。东首青年伸腿踢他腰胯,让他去开门。少年大惊,唾沫咽了几回,也没从喉咙口逼出什么说辞。长发美人不由得白眼,暗骂废物。

修堂法师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夏枝,到姐姐身后去。”

“哦!”

敲门声还在继续,修堂法师拨动念珠,默祷两声“阿弥陀佛”,这才拉开大门。

门外来客浑身湿透,黑发黑衣黑裤,像自黑暗里撕出的鬼影,裹满森冷寒意。突然,一道惊雷当空劈亮,将来人影子打进屋内,长而扭曲的一条,蛇一般滑入众人脚下,见腿便咬。

“雨太大,山路难走,”那人开口,嗓音出乎意料的低哑,“能借宿吗?”

修堂法师端详着来人青白面孔,隔了片刻,才再次拨动念珠,竖掌道声“阿弥陀佛”,向一旁让开条路。不速之客迈进门,一面抖落浑身水汽,一面打量饭桌旁紧凑的人堆。

修堂法师示意道:“贫尼修堂,那是我的四个孩子,长女春来,小女夏枝,长子秋风,小儿子冬荣。不必闪躲,向客人打个招呼吧。”

夏枝从春来身后探出头,看看来人,再看看神色有异的春来,不满地皱起眉头。冬荣腼腆颔首,只嗫嚅出一句“你好”。秋风则一脚踩住桌面,后仰推动椅背,越过弟弟向来人抬起下巴,咧嘴笑道:“你真高啊……”

春来不掩嫌弃,向秋风抛去冷眼。

“哦。”不速之客反应淡漠,“我叫唐觉。”继而又问,“只有你们几个?”语焉不详。

众人心头乱跳,夏枝不忿呛声:“关你什么事!”

春来拦下她,责备:“夏枝,没礼貌。”

冬荣煞白的脸再刷一层白漆,不安地按了按小腹。

倒是秋风哑笑:“你在找人?”

唐觉仍旧面无表情:“谈不上。”

修堂法师关上门,解释道:“我们刚用过晚饭,没剩下什么,你饿了吗?”

唐觉摇头:“有没有干净衣服?”

“可能只有冬荣的衣衫合身,你介意吗?”

唐觉耸了耸肩。

“妈妈,”冬荣低声呢喃,“肚子疼……”

修堂法师皱了皱眉,让他坐下休息,吩咐春来去西屋取干净衣物,夏枝则到东屋刷碗。秋风仍将脚挂在桌沿,视线在唐觉身上来回逡巡,后者岿然不动。

修堂法师连道“阿弥陀佛”,简单介绍了家中情况。

宅子形似“H”,正中一横是主屋,就餐、会谈、待客多在此处,梁高4米有余,显得颇为敞阔。左竖为西屋,两层小楼,一楼前部立有几爿摆满经书的木架、两条沙发,后部为杂物室,两者间斜插上二楼的石阶;登上二楼后,靠南是秋风的房间,靠北是冬荣的房间。右竖为东屋,同样是两层小楼,一楼前部为厨房,后部散放着厨卫用品及常用的农耕器具,靠窗晾晒着衣物、床单,窗角一台老式洗衣机;二楼靠南是春来夏枝共用的房间,靠北则是修堂法师起居室。

由于房间有限,修堂法师决定让唐觉住进冬荣房内,冬荣到一楼睡沙发。

宅子东南方,另有两间简陋独屋,一处是淋浴间,一处是旱厕。旱厕连通粪池,沤过的肥料用于宅后几片老田的耕作。

而宅子向西,约百米开外,是修堂法师任住持的除障庙。庙宇贴山而建,内供石佛,香火谈不上旺,倒也灯烛长明。

宅子前院到庙门都是水泥路,但年久失修,有多处损坏,不过深居山里,能用已是不易。宅子后门因连接田地,只散放了几块石板,堪堪垫脚,一下雨,后院便泥泞成片。

今夜不知第几道惊雷打响,狂风呼号,勾起了所有人心底的不安。同一屋檐下的六个人,在相坐无言半晌后,终于四散回房,各自在心里揣度、盘算着什么,气氛如同这个被水与雾罩住的世界,阴沉、湿冷、令人难捱。

次日,天刚蒙蒙亮,春来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她打着哈欠坐起,先在夏枝额头落下两个吻,掰开她缠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才不情不愿去开门。冬荣软立在门外,一身深色衣衫,也像黑暗里撕出却又水洗过的影子。

春来不由皱眉:“学人精。”

冬荣不明所以,只扶着门框轻声道:“春姐,我好像发烧了,早饭可以交给你吗?”

“发烧?”春来摸了摸冬荣脑门,“是有点烫——真拿你没办法。”

“谢谢春姐。”

冬荣鞠了个躬,脚步虚浮地走下楼去,不知是不是又回沙发上歇着了。春来换下睡衣,在衣柜里挑拣起来。

夏枝也醒了,仍裹在被子里,揉着惺忪的眼睛,冲春来道:“要换衣服吗?”

“裙子好不好?”

“不好!”夏枝皱起眉头,语调习惯性拔高,“那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很奇怪吧!”

春来不以为意:“会吗?看起来明明很斯文。穿短裤吧。”

夏枝愤然:“说不定就是变态杀人魔!”

“胡说八道,”春来回头瞪了夏枝一眼,“半个月前杀了人,现在还在山里溜达——这种说法才奇怪吧。”

“都说了是变态杀人魔嘛!变态本来就奇怪!”

“我看你才奇怪。”

夏枝鼓胀起腮帮,用力将被子罩住头,转过身不再看姐姐。

春来懒得哄她,换好衣服下楼做饭。二十分钟后,她举着锅铲,摇醒西屋一楼沙发上的冬荣,摸了摸他惨白的脸,一面道“好像更烫了”,一面催促他去叫大家起床吃早点,顺便问修堂法师要一些退烧药。

冬荣挣起身,干坐十几秒,才费劲前往各个房间。他先去了二楼叫醒秋风,大哥的脸色也不太好,让冬荣好不困惑。秋风只道昨晚雷声太大,吵得根本睡不着。正说着,唐觉开门出来,三人面面相觑,空气一时肃穆。

冬荣咳嗽着打破尴尬,让唐觉到主屋吃饭。后者仍是那张冷脸,一言不发下了楼。秋风愤愤“啧”出一声,搡开冬荣,也跟下去了。冬荣莫名其妙孤站着,揉了揉小腹,叹口气去东屋叫夏枝和修堂法师。

主屋里,唐觉坐在东向次坐,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花板发呆。秋风动静极大地拉开椅子,还没坐稳,就听唐觉开口。

“有烟吗?”

“哈?”

唐觉将软绵绵的烟盒扔上桌:“全湿了,抽不了。”

秋风大为反感:“你抽什么烟?”

“我有呀,”春来脆甜的声音恰到好处响起,她端着三盘菜进屋,依次放下,从兜里摸出包女士香烟,笑着递给唐觉,“这个可以吗?”

“无所谓。”

唐觉伸手拿了,点燃一根叼进嘴,仰头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夏枝一进门,便做作地扇起风来:“熏死人了!喂,你坐错位置了吧,那是弟弟的椅子!”

春来急拽夏枝一把,将她按在西向次坐上:“坐哪儿都一样。”

话音未落,冬荣扶着门框迈进来:“春姐,妈妈不在屋里。”

春来又将夏枝拉起,让她到厨房拿碗筷,吩咐冬荣去庙里看看,自己则将角落的塑料凳挪到唐觉身旁。冬荣为难地站了几秒,看秋风大爷样懒着,只好拖着疲累的身体,捡起门外的伞,向除障庙走去。

雨还没停,虽说比昨晚小了几分,也不见惊雷,却仍旧紧密地笼着天地。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雨幕,主屋四人都吓了一跳,旋即见冬荣跌跌撞撞扑进门来。

“妈妈!妈妈……”他瞪圆两眼,遥指西方,“妈妈死了!”

“什么!”

除障庙内,血腥四溢。

由于贴山而建,除障庙只在石佛左右两米宽处设了两面墙,半截屋檐则从山壁延出,罩住佛像、供台、蒲团,以及门口放有红布带、护身符等小物的方桌和一张仿制官帽椅。整体面积不大,但屋檐极高,因而并不压抑,反倒颇显庄严。

众人赶到时,修堂法师歪倒在右墙下,后腰、胸膛俱是刺伤,衣衫不整,下体暴露在外,血肉外翻,可见数道明显刮伤,垫着臀部的蒲团早被血水浸透。离尸体不远,躺着原本应该放在供台右侧的烛台,蜡烛被拔走,尖锐的长针挂着血垢和碎肉,显然正是凶器。

但最让人惊愕的,还是尸体脚边,那滩半干的血泊里,有一团猩红的、初具人形的嫩肉!

是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