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维维

摄影师刚跟吕骋见面,吕骋第一句话就是,“把我当个疯子拍吧。”

在北京冬日,凌冽寒风之下,吕骋拿着一把四弦琴,穿着他笑称是“门卫专用服”的大衣,在镜头前,表达作为一个疯子的快乐。

拍完,吕骋凑过来看了看样片,用手机翻拍了几张低像素的放到了微博上。很快有人给他留言,“刚从疯人院出来吧?”

吕骋有着疯狂的特质,这可能与他混迹于伦敦艺术学院很长一段时间有关。在那段时间,他将自己包裹在艺术家的氛围里,试图找到另一种看世界的方式。

“我从6岁开始学习编程,大学专修的是数学,临近毕业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认知这个世界的方式是残缺的,我想去体验下完全没有理性的方式去看待这个世界。”

有一天,吕骋邀请他的艺术家好友到北京来玩,他们在街头打赌,如果随机地拦住一个路人,问他们是否听说过安迪·沃霍尔,是否听说过罗伊·利希滕斯坦。这两个人在艺术界相当于科技界的乔布斯和盖茨。

结果这个数字让这群沉湎于艺术的人们近乎崩溃。“我们没法接受,这个世界竟然是这样的,但是事实就是这样。这让我萌生了念头,音乐和艺术,是否可以被普及?是否可以融入人们的生活?是否可以让这个世界多了解一些什么是真正的艺术?”

这也成为了吕骋推出乐流的原因。这款音乐App极其简单,整个界面干净到只有CD封面。当手按着屏幕说出你想听的音乐名称,或者“我想听钢琴曲”的时候,应用自动播放出它推荐的音乐。吕骋将音乐定义为“伴随”产品。他认为被海量信息包围的消费者,并不在意某个播放器的界面是否足够精细,关键是“耳边的陪伴”。

这并非是吕骋的第一次创业。在大学期间,他曾经黑进学校教务系统,抓取数据,试图做一款学生管理空余时间的应用Timeet。这一应用曾经被数十多个学校的学生使用,最终成为吕骋目前的创业项目Project Flow里最重要的一个接口。

2014年4月,吕骋带着Project Flow的演示原型,参加了微软孵化器的项目预算赛。吕骋只讲了一分钟,大赛评委,真格基金创始人之一王强,就当场站起来表示,将投100万美金,作为天使投资。这是真格基金能够投资的单笔最大数额。

“当时的判断是这就是未来的趋势。”在王强看来,吕骋的核心竞争力还不在于技术,而在于对人性的洞悉能力。“他懂得如何将人性需求与技术结合,而这是未来的关键核心。”

王强所说的“未来的核心”,指的是吕骋的“Project Flow”项目,乐流App是从这个项目中拆解出去的一小部分。这个项目集中了吕骋对于人机互动、未来手机使用模式的尝试和思考。

“每过十年,人类的认知就会产生巨大的飞跃。我相信未来的操作系统肯定不是那些30、40岁的人设计出来的,而是我们。”吕骋认为,目前手机的操作系统是对pc端的持续敬礼。在PC端,软件装载在系统中,每个软件有着独立的功能。手机操作系统延续了这一思维架构,每个App都是一个软件。App之间无法分享数据,也无法收集一个手机用户的完全信息。

“如果我现在想约个姑娘出去吃饭,可能要在4、5个App之间跳来跳去。”吕骋笑着说,从微信、大众点评、高德地图、滴滴打车、到美团、豆瓣电影……这些应用在交流的过程中,不断地切断转换,“这非常地反人性。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把这些都做成一个流畅的信息流?”

在这个版本中,小强和小王约着吃午饭,当语音输入“附近有什么好吃的”之后,迅速进入了大众点评500米范畴的餐厅推荐。当选择好一个餐厅后,用户可以选定这个餐厅,然后把这个餐厅折叠成一个纸飞机,发给对方。同样的应用可以用在租车、团购、演出等多个场景之中。在这些场景中,Project Flow将实现从多个App的API开放接口中调取数据,融合信息。这个系统通过每个界面上形成的订单返点来盈利。

“现在Siri主要解决的是人机交互,但是没有解决人人交互。而我认为,把人机交互和人人交互打通才是最重要的。”

打通的背后,是数据。

大数据已经成为了所有互联网公司的热门话题,可是让数据科学家们近乎绝望的是,目前的互联网格局,注定了所有的数据都将成为数据孤岛的一部分。百度的数据不可能与腾讯分享,阿里巴巴的数据也不能成为其他商业集团的关键商业决策。庞大的数据成为了互联网公司的核心价值,也注定了这些数据无法有效地沟通流动、优化。

然而,数据的爆炸似乎无可避免。

越来越多的终端将有可能成为数据手机的入口。根据数据的增长速度,假如在五年前,每个人平均产生的数据量是1G,现在每天的产生数据量是1T,未来可能将是指数级增长。这些庞大的数据大多通过手机产生,而且分别被不同APP收集。也因此,这些数据被收集到不同公司的服务器上,无法关联,价值被捆绑了。安卓平台的状况似乎更为糟糕,这些数据,在用户并不知晓的情况下被抓取,贩卖给了数据运营商。这些运营商继而将这些用户数据,打包售卖给了应用开发商,信息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人性的纠结就在这里,我们希望手机足够聪明,又不愿意告诉手机我是谁。”

吕骋说,“其实就算是眼下的TAB,他们已经拥有了足够的数据,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能处理的数据。当数据足够多的时候,你能不能把数据玩起来?这不是一个数据的简单加法,眼下对于数据的收集、管理和处理都是无序的。”

“所以,我相信未来人们需要一个东西,那就是Her。”

吕骋所说的Her是一个影片的女主角。在那部电影中,人工智能已经足够发达,一家操作系统公司开发出了Her,一个女性角色的电脑操作系统。男主人公将Her当做了孤单中最好的精神伴侣。虽然最终这不是一个具有完美解决的爱情故事,但是这几乎是人类对于人工智能的最好设想。

“未来必然有一个这样的存在,她就在我们的移动终端里,不管这个移动终端是手机、眼镜还是手环、项链,但是她必定存在于其中。”吕骋说。

在乐流内测的一个月,这音乐App播放了35万次音乐,每一次,用户使用应用的习惯都被详实地记录下来了。直到有一次,吕骋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

凌晨三点,有个用户连续三次对着乐流说“分手快乐”。

“如果是个人在对面,他肯定能知道这个用户应该是心情不好,失恋了。可是一个机器如何能知道?”

当第四次这个用户再次说“分手快乐”的时候,这首歌播放完,应用自动推送了一首“祝你快乐”。

“这个用户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当时泪如雨下,第二天电话问我,那边是人还是机器?我告诉他,是机器。”

这个瞬间,让吕骋有了强大的信心。对于他而言,这完成了他对于人工智能的需求和设想。“这不是技术的胜利,对我而言,这是终极目标有了实现的可能。”

他将之称为“理性的随机”。他认为,任何事物在操作系统看来都是一段函数,而人与杯子的区别就在于,人具有一段可变的函数。这段基于理性框架下的可变函数就是人性。

“这段函数究竟是什么?能不能描述出来,计算出来?能不能把它剥离出来?那么这段东西的集合,就是人工智能。如果我能找到这个,我就能创造出Her。”吕骋捏着手里的可乐,“我愿意在有生之年,花费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去塑造这个Her,而在此之前,我需要让它变得聪明,让它学会使用人脑。每个人脑都是一个CPU,当下流行的观点认为算法是关键。这是错误的!如何让操作系统自动地认知信息流,抓取有用信息,触发某个行为的锚点,这一系列操作的关键在于,懂得整合人脑的力量。我想要做的是,就是融合了人脑和算法模型的操作系统。这才是未来的Her。”

“这才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渡鸦在这点上从来没有游移过。但是很多人的第一个反应是,你还是个小孩子,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这是巨头才会做的事情,你可能需要做的简单些。”

加速器预选结束后的48小时内,吕骋拿到了来自真格和经纬创投的300万美金天使轮融资。随后2014年6月份,吕骋入选微软加速器;7月,设立硅谷办公室;11月,入选Y Combinator。“很多人会被YC询问,项目到底有什么竞争力,但是他们找到我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就说,你是下一个未来,请来吧。”吕骋不无得意。

2014年对于吕骋而言,是一个被“加速”的一年。

这一年,小米的洪峰也找到了吕骋,邀请他去小米坐坐。吕骋和雷军在会议室里聊了数个小时,雷军对于吕骋的Project flow 激动不已,“你过去做,现在做的和将来要做的事情,正是我过去想做,现在想做和将来想做的事情。”雷军对吕骋说。

小米有意将渡鸦买下,并入到小米系统之中。吕骋最终还是拒绝了,“我问洪峰说,你觉得渡鸦的系统放在小米手机里,匹配么?”洪峰最后艰难地摇了摇头。

“文化基因不同。”吕骋谈到这场可能的并购,“到处贴着销售的大字报,第一次去小米的时候,他们那么多员工,竟然只有一部电梯,早上上班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上去。”

2014年的感恩节,吕骋拜访了微软Bing的负责人陆奇。那天西雅图大雪,微软的Bing大楼整楼关闭。大冬天穿着白袜子和拖鞋的陆奇从楼上跑下来接吕骋团队。他们看了乐流的演示,就“理性的随机”聊了很久。陆奇说:“你的观点很难会有人会理解,也许Larry Page 可以完全理解,因为他正在跟你做一样的事情。”

更多的人认为吕骋的设想不切实际。一位业内人士反问了几个问题:“为什么微软都做不成手机系统,你觉得你能做成?从一个互动体验到一个操作系统,中间横亘着硬件、软件等浩大的工程,那么为什么你认为能干成?”

中国国内的投资人也纷纷表示不看好Project Flow,“你为什么不把这个项目做得小一点呢?让一个小项目先赚钱。”言下之意,吕骋太过好高骛远。

吕骋的尴尬在于,他看到了一个光明的未来,却夹在了微软、谷歌、Facebook、腾讯等多个互联网巨头的步履之间。

在中国,微信成为了几乎所有中国手机用户的标准配置,超过8亿用户的超级App成为了中国流量的聚合核心。

“你没发觉么?微信已经不是一个App了。”吕骋说,“微信已经是一个操作系统。”事实确实如此,作为一个手机用户完全可以以微信为打开手机的界面,所有的租车、吃饭、娱乐、电话、工作的相关App都已经在微信中融合。这就是一个未来的手机操作界面。

谷歌的安卓已经获取了移动系统的大半江山,而苹果的Siri已经远比发布的当初聪明灵巧,本地化。在巨头争霸的格局下,资本对于吕骋的设想则更为审慎了。

“我不是一个商业的人,对我来说给这个世界带来价值是更重要的事情。现在乐流这个App的日活跃度很高,但是不赚钱,而且市场的饱和度也很高。但是又怎样呢?我才24岁。我就是个小孩,这就是我的玩具。如果你喜欢,我就给你。”

但渡鸦终究需要资金的补充。Project Flow需要一个移动终端来验证产品,获取数据,优化系统。乐流也需要大量的资金来获取音乐版权,优化迭代产品,去孵化出那个“蛋”。所有这些都需要大量资源。

直至2014年年底,这款App爬上了iOS音乐应用免费排行榜的6名,拥有了近百万用户。这个成绩不算令人惊艳,但是对于吕骋来说,这开启了一个不错的局面。

“在未来,我们会为乐流做一个硬件。沿着苹果的路,它可能一开始是一个iPod,然后就慢慢可以打电话了。”席睿是渡鸦的CMO,这位90后,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姑娘梦想着塑造下一个苹果。“iPod已经不再是流行了,但是为什么我们不会是下一个最有意思的音乐播放器呢?”

吕骋刚刚访问了欧洲一家百年老厂,他们将会和这家公司合作,生产一个音乐播放硬件。“你能想象这么一个精致,拥有百年历史的音响器材公司就这么破产了么?”吕骋指了指手边的音响。“我相信好的东西有着延续而长久的生命力。当然,这年头也没有几个人,会像我这样买最好的音响,在家里静坐一个下午听音乐。”

在他的工作室里,客厅极简,一个庞大的灯下面,随意扔着几个蒲 团。一边是戈雅的《1808年5月3日的枪杀》,另一边的画架上放着孟德里安的《红、蓝、黄构图》。这两幅画曾经被他用在乐流的首发仪式上。

在那次的首发仪式上,吕骋解释为何将公司取名为渡鸦,据说渡鸦是乌鸦中最聪明的一种,更重要的是,渡鸦在圣经中,扮演者叼开耶稣裹尸布的角色。

“它代表着新世纪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