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成都文博文物的诗歌地图

彭志强诗集《秋风破》封面

曹纪祖

《春夜喜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等杜甫诗歌,是“诗歌之城”成都注解天府文化的重要文脉,流传千年而不朽。最近两年,成都青年诗人彭志强相继公开出版《草堂物语》(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5月版)《秋风破》(人民日报出版社2017年10月版)两部致敬诗圣杜甫的诗集,用行游万里寻访杜甫从生到死踪迹的田野考察行为,用洋洋五千行当代新诗大笔抒写杜甫遗踪的形式,全新地传承、传播、发扬着博大精深的天府文化。

没有杜甫在唐朝成都的生活踪迹,没有草堂这个中国文人的精神故乡地标,没有天府文化的精致、优雅而包容的诗歌营养孵化,就没有彭志强的《草堂物语》和《秋风破》这样一出版就迅速引发广泛关注度的作品。

从草堂出发

行游万里寻访杜甫的踪迹

彭志强以草堂为出发点,以行游万里寻访杜甫的踪迹为经,以《草堂物语》《金沙物语》《武侯物语》成都文博诗歌地理三部曲为纬,一点两线,纵横交织,形成了成都文博文物的诗歌地图。同时,彭志强用三年时间研究、两年时间考察创作《草堂物语》《秋风破》两部与杜甫有关也与成都密切的专著,给诗圣立传,向世界文化名人、四川十大历史名人之一的杜甫致敬,颇有当下意义。他抓住了成都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文化坐标,由此展开笔墨,彰显了成都历史文化的深厚,形成了自己独具的诗意特征。无论从诗学意义上与文化意义上,都表现出稀缺性与宝贵性。其文化定位十分准确,其文化意义值得高度重视。

单就《草堂物语》而言,彭志强让我们做了一次千年的回访,与杜甫来一次古今相遇。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在杜诗与我们之间,进行一次诗意的沟通。我们回味了杜诗的意境,更领略到当今诗人的情怀。从中体会到深厚的历史感与真切的现实感。

而在具体的创作中,作者希望接近大众,又不愿落入俗套。他试图以语言的陌生,语汇的新鲜,意绪的纷繁,形象的跳转,表达个人经验,带给读者“不一样”的感受。《丹青引》事实上也就是缘自一种因由,展开的是作者的诗思。《秋风破》,吹破的不是茅屋,而是现代人的乡愁。作者不是临摹,而是创作。他无意对杜诗进行诠释,所以诗中的注释是可以忽略的。但茅屋、柴门、秋风、马蹄等等,则不能不是他必须紧紧追踪的线索。

《羌村三首》是杜诗中的名篇,而彭志强之于柴门,他是要“用春风挥手吹掉忧伤”的。他写道:“高铁碾轧我的时代/我们的故乡,已不再是故乡”。这里有对古文明的追怀,也有对现代工业社会对人性压抑的批判。表现出鲜明的时代特征。思古之幽情与现代文明的龃龉,显然是他诗歌中不能忽略的意旨。

我们不妨走进他的诗歌,做一些分析。

成都是一座有悠久历史的文化名城。杜甫草堂、金沙遗址、武侯祠、青羊宫、百花潭、望江楼、九眼桥等等,无不是成都历史文化的标识。但杜甫草堂才是诗歌回家的地方,诗人“朝圣”的地方。彭志强首先对草堂的考察细致入微。这里的殿堂、陈设、对联、诗画,乃至一草一木,他都十分熟悉。因之,他于“草堂行吟”“画里寻诗”“草堂观物”“草堂寻花”,把杜甫的生平,杜诗的内容,通过草堂的物象,与自己的生活感受和生命体验结合起来。真所谓“览物之情,得无异乎”?比如在《春风扫》一诗中,诗人在草堂花径观花时,也许联想到杜甫“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的诗句。诗思由此生发:“春风正在草堂花径,清扫竹子/枯黄的恶名”。而“麻雀衔着我的新词,在枝头雀跃”,“给春风让路/雪,隐藏于草丛,或深埋于树根/它们给新鲜的花让路/也给人,行走在异乡的新鲜,让路”。这当然不是对杜诗的翻写,而是诗人自己的情怀。新词、雀跃、让路、新鲜,这些闪耀着美感与生命活力的词汇,使其诗意指向十分明确。杜甫“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间行路难”。而彭志强却是要踏着春风走向新鲜的。古今交流的诗意,以一种向新向美的意味呈献。

但彭志强决不仅仅停留于草堂的物事。他从草堂出发,行游万里,自费探访历史的踪迹,以加深对杜甫的了解。他熟读杜诗,对杜甫的生平和许多诗作的创作背景,也了然于心。如此深入地接近自己书写的对象,而又并非考据。这样的创作,在当今是不多见的。他似乎怀有一种野心,想看看草堂还有多少诗意,未被挖掘出来。这在他的《围棋子》一诗中,体现得很清楚。整整一部《草堂物语》,尽皆与杜诗的文脉相关,而又是现代人的万千感受。在怀古中浸润,在忆念中求新,以生活实感为创作的基础。对于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扬,在这部作品中体现得很充分,这是十分值得赞赏的。

古今交汇,用全新方式

彰显天府文化的诗歌精神

在诗歌语言方式上,彭志强的表达不是传统的。他不是那种在逻辑基础上的起承转合,不是整齐、押韵的规范化句式。但他的诗又有内在的律动,古今交汇,物我一体,思维活跃,形象生动,句式跳转,语汇新鲜,能让人读得懂而又需要消化。这正是他追求陌生化而又希望接近读者的努力。《雕刻家:风》这首诗,比较典型。请看其中的两节诗句:

泥土里那么肥沃的唐朝,一阵

四处奔波的风就把他吹瘦了

诗圣。手执诗句指点江山的人

不必驾驭战马,捏紧心中缰绳

风中的文字就是奔腾的马

青铜下锅,煮烂,化水。有人比照

他诗句中的身影,重塑他的瘦

这深入韵脚的瘦,是无法模仿的

比如五言,比如七言。我能模仿的

只是他踏着水浪看见雪山那种眼神

用这样的写法来表现在草堂大雅堂观杜甫雕像,确实令人感受一新。杜甫的形象,杜诗的形象,已是一种水乳交融的诗意的鲜活,而作者也身处其中,自我融入。他的诗见,他的价值判断,他的内心感受,他的意绪与情感,浑然一体。道不尽无穷意味。这是可读、可解而又需要一定的阅读能力才能会心的诗句。如果阅读全诗,如果仔细体会整个《草堂物语》的语言范式,我们当能明确地感受到作者已经形成的语言风格和在诗学意义上的追求。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彭志强的写作是系统性写作。《草堂物语》固然是关于杜甫的诗意系统,而与之共同成为姊妹篇的《武侯物语》和《金沙物语》,则构成了他的成都文博文物三部曲的诗歌地图,是文化的诗意系统。彭志强以五千行诗向杜甫致敬,以成都文博文物的诗歌地图记载和彰显成都历史文化的深厚,这在诗学意义上是独特的,在诗意成都、文化成都的建设中,更是宝贵的,稀缺的。因之,《草堂物语》的出现,其文化价值不可低估。

与《草堂物语》一脉相承,彭志强最新在人民日报出版社推出《秋风破》一书,是其行游万里,探寻杜甫一生踪迹的心血之作,是中国首部杜甫踪迹史诗歌传记。在这部诗集中,彭志强以杜甫行踪为诗思开发的点,大笔书写杜甫,而又表达自己思古与叹今的情怀。杜甫行迹所在,则其思意所达。古今相会,显出万千形态。无论在巩义还是在长安,无论在新安还是在石壕,不论在成都还是在平江,杜诗的意境魂之所系,志强的行吟破茧出新。在他的诗中,地理坐实,情感化虚,扎扎实实用文本说话。那种交织的笔墨,灵动的文字,是引人入胜的。

显然,彭志强把代表天府文化的杜甫诗歌,用全新的方式加以传播和彰显,使之从成都,从四川,走向全国各地。

(作者系著名评论家、四川省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原鲁迅文学奖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