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一(美国当地时间8月26日),扎克伯格给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吉姆·乔丹发了一封信,又给波诡云谲的美国大选上了一副眼药。网上有这封信的全文扫描件,略显模糊,单词还是能读出来的。我先说说主要内容,概括为三点:

1.新冠期间,拜登让他在Facebook(Facebook于2021年10月将旗下部分品牌更名为Meta。因为中文读者更熟悉Facebook的名字,本文仍称为Facebook)上审查跟病毒有关的内容。信里没提删了多少帖子,网上的说法是删了2000多万条,但可能也包括其他方面的内容。

2.2020年,FBI告诉小扎,拜登之子亨特·拜登与乌克兰公司Burisma的利益勾兑问题是俄国散布的谣言。Facebook对此作了降级处理(原文为demote,我理解就是没删贴,但是不给流量,冷处理)。后来发现不是谣言,就把流程改进了,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此类“失误”。

3.上次大选他和夫人捐了4亿美元给地方选举建基础设施(估计是建投票站这类的),本来出发点是中立的,但有人认为他不中立,所以这次不会再捐款了,免得好心没好报,还顺便省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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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克伯格的信件,措辞很小心,尤其注意不让人抓到在本届大选中有站队嫌疑的把柄,以示“中立”。比如上述第一条中的“删帖”,他特意说明拜登团队给的只是“压力”,决定是他们公司自己做出的,后悔也是后悔自己的行为,不怪拜登。

再比如第二条,是在没来得及澄清事实的时候先把“谣言”降了级,也可以解释为流程问题。

第三条更是老调重弹的话题。由于不同人群、地域、阶层的投票习惯不同(比如谁喜欢去现场投票,谁喜欢邮寄投票),加上美国是选举人团制而不是简单多数,对选区的划分也能影响结果,特别是两位候选人差距微小的情况下,对形式的轻微修改可能对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所以扎克伯格这次决定“避嫌”。

马斯克转发这封信时,还加了一句“似乎违反了宪法第一修正案”。

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就是言论自由条款。原文为:“国会不得制定关于下列事项的法律:确立国教或禁止信教自由;剥夺言论自由或出版自由;或剥夺人民和平集会和向政府请愿伸冤的权利。”

由于是1789年通过的法案,年代久远,后来又与时俱进补充了不少内容,基本把各种媒体都包括进去了,也包括互联网。也就是说,根据“新闻自由”的精神,各种观点都有权利在网上发表。

社交媒体的“言论审查”问题是共和党近年来抨击民主党的主要内容之一。前些天退选并投靠川普的独立候选人小罗伯特·肯尼迪(下文简称小肯尼迪)在他的退选演讲中,也把民主党的言论审查(censorship)作为重点,称“白宫的审查项目是美国历史上对宪法第一修正案最严重的侵犯”。

离大选只有2个多月,扎克伯格在这个时间点抛出这样的炸弹,被外界猜测有站队嫌疑,其动机无法证实。对于民众更担忧的言论自由问题,我谈谈我的看法。

1.言论审查是否存在?小肯尼迪被广泛认为是阴谋论患者,他说的话可以存疑,但扎克伯格作为手握海量数据的互联网大佬,又实施过对川普不利的行为(2021年1月6日美国国会大厦事件后,小扎旗下的Facebook和Instagram封了川普的账号),审查问题基本可以坐实。

2.言论审查的正面作用大还是负面作用大?这个问题也被讨论了很多年,见仁见智。正面的意义,就是标注一些谣言、假消息,以免误导群众。负面的效应,是审查方借机夹带私货,打压异见。

3.有人认为信息不需要任何审查,时间会让真相水落石出,这一点我极其悲观。比如,对于专业性强的知识,普通群众无法分辨立场相反的专家谁说的对。关于疫苗的有效性和副作用问题,群众至今仍然是各信各的,自说自话(包括中国和美国的疫苗,也包括中国和美国的群众)。

再远一点的美国登月,上世纪8,90年代的小报、杂志上就有很多对登月的“质疑”,各种UFO外星人也有很多,美国也有很多人相信登月是假的。几十年过去了,互联网的强大传播能力,不但没有澄清真相,反而让水越来越混,网上相信什么的人都能发现根据、找到同伙。

4.审查会不会让群众更相信政府/言论平台呢?事实证明也不会,因为审查主体也是人,是人就有自己的利益和立场。“你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越遮掩越不信。也有心理学家曾经对人类的传播行为做过量化分析,发现人们转发谣言的次数是转发真实事件的几倍,因为谣言更猎奇,抓眼球。

拿我自己来说,尽管转发消息时经常先查证,已经比多数人强,但转发的负面消息次数几乎是正面消息的几十倍,拾金不昧这类的好人好事从来不点进去看。如果给这个行为非要找一个“科学”依据的话,我猜测是人类祖先在进化的过程中,需要经常给同类提示危险才能生存下来,战胜其他物种。

5.互联网是加强了信息传播的中心化还是加强了去中心化的趋势?这两个相反方向的效应都有,很难说哪边的更强。我仍然悲观地认为,多半是中心化的能力更强。

以扎克伯格的Facebook为例。2023年第二季度,Facebook的人均月活跃用户数量已接近30亿。尽管互联网上人人都可以发声,但算法的极其微小倾斜就可以放大成非常巨大的效应,对最终结果起到决定性的影响,并且无人察觉,也不必违法。这些巨大的影响力,可以影响经济、商业,也可以影响政治、文化。

6.不同社交平台的信息可以用来进行交叉验证吗?打个比方,马斯克挺川,谷歌反川,不同的信息平台或许能够起到一定的制衡作用。只是人类的心理惯性,更容易接受自己喜欢的信息。所谓的“交叉验证”,验证的人都少,更别提交叉了。

7.二百多年前,美国国父们创立了三权分立制度,对执掌国器的当权者们做出了他们当时能想到的最极致精细的权力制衡,因为人性不可依靠,自律不可信赖。

然而,制度是肉眼可见、由人类执行的条款,而算法不可见。

算法可以是数据,拜登不需要知道操作。

算法可以是需求,软件工程师不需要知道来源。

甚至,算法也可以是流程,扎克伯格不需要知道设计。

监督与制衡,在海量的数据和复杂的算法面前,失去了肉眼可见的直观性和黑白分明的是非感。

人类的前方,是一片幽深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