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初秋的午后,’杜夫人,请跟我来,夫人已经在花厅等您。’侍从长的话音刚落,曹秀清顺势理了理淡色旗袍的衣领。”这是她来到台北士林官邸的第三分钟,桂花的味道里掺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尴尬。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座上宾,甚至算不上朋友,这趟饭局不过是一场各怀心思的交易。
侍从打开雕花屏风,宋美龄迎了上来。年过六旬的宋夫人依旧妆容精致,手里却多了一只香烟盒,这已足够让熟悉她的人挑眉。宋美龄极少亲自递烟,她更擅长让礼仪小姐来完成细节。可今天,她不仅递烟,还主动点火。举动再小,也等于把筹码摆上了桌面。曹秀清心里一震,没有拒绝,笑着接过,烟灰颤了颤,像她此刻的心情——表面平静,暗里波动。
话题很快转到杨振宁获奖。宋美龄侧头说道:“杨博士可是华人的骄傲,我们都盼着他回来,为故土出力。”语气轻巧,真正的用意却不难猜。曹秀清闻言,只是点头,“要是能去美国看看孩子们,我会把夫人的心意带到。”对方正希望她说这句话,如意算盘就此打响。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次普通的家常会晤。可若把时间拨回八年前,背景就截然不同。1949年1月,淮海前线,杜聿明麾下第十三兵团陷入合围,弹尽粮绝。老部下曾劝他突围,他却摇头叹气:“走不脱,也没那个脸。”那一刻,他心里其实已明白,做俘虏只是迟早。随后,战事尘埃落定,杜聿明被送往功德林,与王耀武、陈明仁等人在同一间院子接受改造。
就在杜聿明写下第一篇自我检讨的同时,数千里外的上海滩,曹秀清收到了“将军已殁”的密电。发报人是谁,她没法核实,电文却把她推向深渊。更让她混乱的是,蒋介石几乎同时递来一封手谕,邀请她带孩子去台湾避风头,生活补贴、子女教育“一律包办”。太过殷勤,反倒让人心里发寒。曹秀清掂量再三,决定先去台湾。她不是信蒋介石,而是想靠近消息源,顺便给孩子们找条活路。
抵台之后,真实的境遇让她彻底醒悟。配给宿舍没有,学费补贴也没有,只剩微薄的生活费。要养家,她不得不去台北烟酒公卖局制品厂做内部收发。制服上的工号徽冷冰冰,却证明了一个事实:蒋介石把她当成了可有可无的弃子。
日子难,但更难的是一次又一次打击。杜聿明的母亲思念成疾,很快撒手人寰。长子杜致仁在哈佛求学,原本靠蒋介石支付学费,随着资金断绝,打工加借宿仍填不满缺口。多次来信求助未果,杜致仁最终从宿舍楼坠下。噩耗传到台北,一个母亲的哭声在窄巷里回荡,邻居说那夜的雨下得特别狠。
再往后,生活突然出现裂缝。女儿杜致礼与杨振宁的婚讯传来,科学家的光环照进了灰暗的天井。1957年诺贝尔奖揭晓,台北各报登出杨振宁与李政道的合影。蒋介石看着报纸沉默很久,随后对侍从说:“联系曹夫人,让她来坐坐。”对他而言,这位战犯家属忽然成了官邸的潜在钥匙。
于是,有了今天的“叙旧”。宋美龄端着笑,曹秀清守着沉默。官邸里不谈枪炮,只谈家庭和前途。可提到杨振宁是否回台时,两人都警觉起来。宋美龄抬手拂了拂袖口,“只要博士愿意回来,研究经费、设备、人手我都帮他安排。”这话说得轻,却像一把镶着花纹的匕首,锋利且华丽。
曹秀清没有急于表态,她知道任何一句口头承诺都可能被记录在案。片刻静默后,她留下一句:“待我到美国探亲,再与孩子们仔细商量。”事实是,她早已盘算好借机离开台湾,顺道探望丈夫。那时外界盛传功德林可以探监,若再拖下去,只会夜长梦多。
告辞前,宋美龄再次点烟,笑容几乎与初见无异。大厅外,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曹秀清走到门口,回头瞥见侍从正在收拾茶具,茶盏里的碧螺春剩下一半,味道已然发涩。这场会面好比温吞的旧茶,看似从容,实则乏味。
离开官邸的车上,台北的街景倒退,曹秀清脑子里却翻滚着功德林、上海、美国三座城市的画面。命运像一只无形的手,把她推到不同棋盘。她早就明白,“活下去”才是唯一原则,其余皆为筹码。蒋介石把她当筹码,她同样可以反向利用。想到此处,她把宋美龄递的那支烟掐灭,随手丢进车窗外的垃圾桶。
几个月后,她如愿拿到去美探亲的手续。与此同时,关于杜聿明“可能获释”的小道消息开始在台港流传。官邸那边仍在等杨振宁回信,等了很久,只等到一份委婉却坚定的谢绝函。宋美龄或许意识到,当初亲手点烟的破例,换来的不过是对方一次体面的告别。
杜聿明后来重返大陆社会,以普通干部身份度过余生。曹秀清与丈夫在北京相见,淡淡一句“你瘦了”,泪水已浸湿眼眶。至于台北,那支烟的火光早随风散尽,留下一纸往事,供后人评说。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