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阳市环保局三楼走廊尽头的局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似乎比往常关得更严了些。

门后的世界,与门外忙碌嘈杂的办公区仿佛两个天地。

局里人人都知道,程向东局长还有七个月零三天就要退休了。

这个时间点,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正悄悄扩散。

副局长彭杰这几日脚步格外轻快,经过每个科室门口时,总会停留片刻。

或是询问工作,或是开两句不痛不痒的玩笑,眼睛却掠过每个人的神情。

而另一位副局长丁斌,依旧早晨七点半准时出现在办公室。

泡一杯浓茶,翻开那本磨毛了边的监测数据手册,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两人的办公室隔着一条走廊,门对门开着,像两军对垒的前哨。

局办公室里最年轻的科员吴欣雅,某天整理文件时发现了一个细节。

彭局长上个月的公务接待报销单,附着的发票里夹着一张珠宝店的收据。

她轻轻抽出,又悄悄放回原处,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秋天就要来了。

这个秋天,环保局里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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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九月第一个周一,环保局三楼会议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茶水和焦虑混合的气味。

椭圆会议桌旁坐了二十几个人,烟灰缸里已经积了三个烟头。

程向东局长坐在主位,手里捏着一支黑色钢笔,笔帽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省里的年度考核指标下来了,”他的声音不高,却让交头接耳的声音瞬间消失,“河阳的空气质量优良天数,要求再提升三个百分点。”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轻微的吸气声。

坐在程局左手边的彭杰微微前倾身体,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凝重。

“程局,这个指标压力确实大,但正是体现了上级对环保工作的高度重视。”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程局脸上,“我们必须与上级精神保持绝对同步。”

丁斌坐在程局右手边,一直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

这时他抬起头,眼镜片后的眼睛显得格外专注。

“三个百分点,意味着要减少至少八千吨的工业粉尘排放。”

他翻开面前的笔记本,声音平稳如常,“北郊三家水泥厂,东区热电厂,还有经开区十七家中小型铸造企业。”

“这些是主要排放源,但技术改造资金缺口,至少还需要两千三百万。”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彭杰轻轻笑了笑,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丁局,工作要讲方法,不能光盯着困难。”

“省里既然下达指标,自然有通盘考虑,我们要做的是如何创造性落实。”

丁斌没有接话,只是把笔记本往前推了推。

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像一片沉默的抗议。

程向东终于放下钢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大概已经凉了,他皱了皱眉,“丁局说的数据,核实过吗?”

“上个月带监测站跑了二十一天,”丁斌说,“每家企业至少蹲点三个工作日。”

“有一半的设备老化严重,除尘效率不到百分之六十。”

彭杰立刻接话,“这说明我们监管不到位,要加大执法力度嘛。”

“执法需要依据,改造需要资金,工人需要安置。”

丁斌的声音依然平静,“这些问题不解决,强行关停只会引发社会矛盾。”

会议桌下,彭杰的左脚轻轻晃了晃,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

程向东看了眼墙上的钟,“今天的会先到这里,丁局把详细报告明天放我桌上。”

“彭局,”他转向左边,“接待省厅调研组的事,你多费心。”

散会后,人群鱼贯而出。

吴欣雅抱着会议记录本走在最后,看见彭杰快步跟上程局的背影。

两人的谈话声隐约飘来,“……老领导喜欢字画,我托人找了幅李可染的仿品……”

丁斌独自站在走廊窗前,望着楼下院子里开始飘落的梧桐叶。

他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刘工,明天早上六点,北郊水泥厂门口见。”

电话那头传来诧异的声音,“丁局,明天周六啊……”

“他们周末排污更放肆,”丁斌挂了电话。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院子,车牌是省城的号段。

彭杰已经站在楼门口,笑容比秋日的阳光还要和煦三分。

02

深夜十一点,北郊工业区笼罩在一片昏黄的光雾中。

三辆环保执法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水泥厂围墙外。

丁斌推开车门,初秋的夜风带着刺鼻的粉尘味扑面而来。

“监测设备带齐了?”他问身后的技术员刘工。

刘工拍了拍手里的箱子,“按您要求,便携式粉尘仪、气体采样器全备着呢。”

厂区大门紧闭,侧门却虚掩着。

丁斌示意执法人员打开执法记录仪,率先走了进去。

厂区内机器轰鸣,几座高耸的立窑正冒着灰白色烟气。

除尘设备的指示灯一片漆黑,显然是被人为关闭了。

“丁局,这……”刘工刚要说话,被丁斌抬手制止。

“拍照,采样,数据记录要完整,”他的声音在机器噪音中依然清晰,“我去控制室。”

控制室里只有一个值班工人,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看到穿着执法制服的一行人,他吓得猛地站起来。

“你们领导呢?”丁斌问。

“王、王厂长他……下班了……”

丁斌走到控制台前,手指拂过厚厚的灰尘,最终停在一个红色按钮上。

“除尘系统为什么关闭?”

工人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这时丁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彭杰打来的。

“丁局,在哪儿呢?”彭杰的声音带着笑意,“程局正陪着省厅调研组在‘明月楼’。”

“大家聊得高兴,程局让我问问,你要不要过来敬杯酒?”

背景音里传来杯盏交错和隐约的谈笑声。

丁斌看了眼控制台上闪烁的异常数据,“我在北郊水泥厂,现场有紧急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那你忙,我帮你跟程局解释解释。”

挂断电话后,丁斌对刘工说,“通知企业负责人,一小时内到场接受询问。”

“另外,把今晚的数据和上周对比,我要看他们的整改承诺到底兑现了多少。”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四十。

同一时间,“明月楼”最大的包厢里,气氛正热烈。

彭杰端起酒杯,恭敬地走到省厅张副厅长身边。

“张厅,您这次来指导工作,我们真是受益匪浅。”

他说话时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程局常教育我们,要深刻领会上级精神。”

张副厅长五十多岁,面色红润,笑着摆摆手,“老程培养的干部,都是好样的。”

彭杰趁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锦盒。

“听说张厅雅好文墨,我们河阳本地有位老先生,临摹的《富春山居图》颇有韵味。”

他打开盒盖一角,露出卷轴的一小段,“想请您这样的行家指点指点。”

程向东坐在主位,端着茶杯慢慢喝着,眼神在包厢华丽的吊灯上停留片刻。

张副厅长瞥了眼卷轴,笑容深了些,“小彭有心了,不过这可不能收。”

“就是一点文化纪念品,”彭杰合上盒子,自然地放在张副厅长座椅旁,“不值什么钱。”

酒过三巡,彭杰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丁斌带人突查水泥厂,可能要立案。”

他面不改色地删掉短信,端起酒杯走向程向东。

“程局,我再敬您一杯,这些年跟着您,学到的不仅是工作方法。”

他的声音压低了少许,“更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程向东抬眼看他,昏黄的灯光下,眼神显得很深。

“小彭啊,”他慢慢说,“有些道理,其实很简单。”

“太复杂的道理,往往走不远。”

彭杰笑容僵了半秒,随即恢复如常,“您说得对,我记下了。”

散席时已经凌晨一点。

彭杰亲自送张副厅长上车,锦盒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回程的车上,他给妻子发了条微信:“那幅画送出去了,三万八没白花。”

又拨了个电话,“王厂长那边什么情况?……罚款?让他先认罚,别硬顶。”

“账从我那个备用卡走,把事情压下来最重要。”

车窗外,城市夜景流光溢彩。

彭杰靠在后座上,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疲倦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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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周一早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室地板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吴欣雅抱着一摞待签字的文件,轻轻敲响副局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是彭杰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看见彭杰正站在窗前打电话,语气温和得像在哄孩子。

“……李主任放心,那份报告今天一定送到您桌上。”

“对对,程局也特别重视,昨晚还专门嘱咐我呢。”

挂断电话后,他转身看见吴欣雅,脸上立刻浮起亲切的笑容。

“小吴啊,来得正好,把这些文件按紧急程度排个序。”

他指了指办公桌上散乱的几份材料,“我上午要去市里开会。”

吴欣雅点点头,开始整理文件。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桌角一份半开的报销单附件。

餐饮发票、礼品发票、甚至还有一张温泉度假村的消费凭证。

金额都不大,但名目繁多,时间密集。

彭杰走过来,随手把那份附件合上,放进抽屉。

“这些都是必要的公务往来,”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吴欣雅解释,“工作要做好,关系也要维系。”

吴欣雅轻声应了句“明白”,抱着整理好的文件退出办公室。

走廊另一头,丁斌办公室的门开着。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丁斌正伏案写着什么,桌上堆着半尺高的监测报告和数据表格。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放那儿吧,谢谢。”

吴欣雅把文件放在桌角,瞥见丁斌正在写的是一份山区铅污染治理方案。

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每一页都附着手绘的地形图和采样点位标注。

“丁局,这些图……都是您自己画的?”

丁斌这才抬起头,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技术科忙,我自己会一点测绘,就顺手画了。”

他的眼镜滑到鼻尖,整个人透着一股熬夜后的疲惫。

但说起方案,语气立刻变得清晰有力。

“南岭乡那个矿区,尾矿库渗滤液铅超标七百多倍。”

“下游三个村子,井水都不能喝了,只能靠送水车。”

他指着地图上的红圈,“必须先做应急处理,再谈长远治理。”

吴欣雅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忽然想起上周听到的传闻。

有人说丁斌主动接了这个“硬骨头”,要在山里蹲几个月。

也有人说他傻,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儿,躲还来不及。

“丁局,这个项目……经费批下来了吗?”

丁斌摇摇头,“打了三次报告,都说资金紧张。”

“但不能再等了,”他摘下眼镜擦拭,“先带技术队进去,钱的问题慢慢想办法。”

吴欣雅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

丁斌已经重新埋首在那些图表中,侧影在晨光里显得单薄却坚硬。

下午,她在档案室整理往年的项目资料。

无意中翻到一个标记着“举报材料”的密封文件夹。

按规定她不能打开,但透过牛皮纸袋,隐约看见几行字。

“……企业贿赂……现金二十万……当场拒绝……”

落款时间是五年前,涉及的是当时一次重大项目审批。

文件接收人签字栏,是一个熟悉的笔迹:丁斌。

吴欣雅轻轻把文件夹放回原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窗外传来汽车引擎声,她走到窗边。

看见彭杰正送一位市领导模样的中年人上车。

临别时,彭杰从后备箱提出两盒包装精美的茶叶,自然地放进对方车里。

车开走后,他站在院子里打了个电话。

虽然听不清内容,但那志在必得的笑容,在秋日阳光下格外清晰。

吴欣雅拉上百叶窗,档案室里重新陷入半明半暗的光线。

她忽然觉得,这条三楼走廊,仿佛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04

十月,河阳市的空气中开始有了冬天的预兆。

关于局长继任人选的传闻,像秋天的雾气一样悄悄弥漫。

有人说市里可能要空降,也有人说会在两个副局长中选一个。

各种版本在茶水间、楼梯角、下班后的饭局上流传。

彭杰这段日子格外忙碌。

他的车经常不在单位,手机总是贴在耳边,说话声温和而绵密。

“王部长,您父亲的腿好些了吗?我认识一位老中医,特别擅长针灸……”

“李处,听说您儿子明年高考?我这边有些复习资料,都是名校内部的……”

程向东局长的办公室,他每天至少要进三次。

有时是汇报工作,有时是送文件,有时只是一杯刚泡好的茶。

“程局,这是今年的龙井,我托杭州同学特意留的明前茶。”

他把白瓷茶杯轻轻放在办公桌上,热气袅袅升起。

程向东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看了眼茶杯,又看了眼彭杰。

“放那儿吧,”他说,语气听不出情绪,“南岭乡那个治理方案,你看过了吗?”

彭杰笑容不变,“看了,丁局费心了。不过我觉得,当前重心还是该放在城区大气治理上。”

“毕竟省里考核的是整体数据,山区那点问题,影响不了大局。”

程向东没说话,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丁斌上周又进山了,”他忽然说,“带着技术队在矿区住了四天。”

“回来时鞋子都走破了,带回四十多份水样土样。”

彭杰的笑容淡了些,“丁局的敬业精神,确实值得我们学习。”

“不过工作也要讲方法,您说是不是?一个人再拼命,能解决多少问题?”

程向东端起茶杯,吹开浮叶,喝了一小口。

茶香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

“这茶不错,”他放下杯子,“但喝多了,晚上容易失眠。”

彭杰神色微动,还想说什么,程向东已经重新低下头看文件。

这是送客的意思。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彭杰在走廊里站了片刻。

对面丁斌办公室门紧闭,门把手上挂着一张纸条:“下乡,归期不定。”

他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几秒,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转身下楼时,他拨通了一个号码,“张哥,晚上‘静雅斋’,我订了包厢。”

“有些事,还得请您帮着参谋参谋……”

而此时,距离河阳市一百二十公里的南岭乡,正下着绵绵秋雨。

丁斌和三名技术人员穿着雨衣,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丁局,这个采样点差不多了吧?”年轻的技术员小陈喘着气说。

他怀里抱着沉重的采样箱,雨衣帽檐不断滴水。

丁斌看了眼GPS定位,“再往前三百米,矿洞渗水口必须采到样。”

山路的坡度越来越陡,雨水把红色土壤冲成黏稠的泥浆。

走在最前面的老工程师刘工忽然脚下一滑,丁斌眼疾手快拽住他。

两人都跌坐在泥地里,采样设备滚出老远。

“没事吧刘工?”丁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刘工苦笑着摇头,“这把老骨头,还经得起折腾。”

四个人互相搀扶着爬起来,继续往山上走。

矿洞口出现在视野里时,天已经快黑了。

洞口不断涌出浑浊的锈红色水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金属味。

丁斌蹲下身,亲自采集水样,动作一丝不苟。

采样瓶里的液体在头灯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铅、镉、砷都严重超标,”刘工看着快速检测仪上的数据,眉头紧锁,“还有放射性物质。”

丁斌沉默地记录着数据,雨水顺着笔记本边缘滴落,晕开了墨迹。

下山时天完全黑了,手电筒的光柱在雨幕中晃动。

乡里安排的临时住处是一所废弃小学的教室。

几个人围着煤炉烤湿透的衣服,泡面在搪瓷缸里冒着热气。

“丁局,局里电话,”小陈把卫星电话递过来。

是办公室打来的,通知他明天市里有重要会议,务必参加。

“什么内容?”

“好像是……关于干部调整的吹风会。”

丁斌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夜,电话那头还在说着什么。

但他只听见雨点敲打窗棂的声音,密集而绵长。

“我赶不回去,”他说,“这边采样还没完成,数据不全,方案就定不下来。”

挂断电话后,刘工看着他,“丁局,那个会……”

“不重要,”丁斌搅了搅搪瓷缸里的泡面,“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煤炉的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明明灭灭。

远处山谷里,矿区的灯光在雨夜中若隐若现,像一双双浑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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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十一月七日,凌晨三点十七分。

河阳市经开区化工厂区的警报声划破夜空,凄厉如哀嚎。

丁斌被手机铃声惊醒时,刚从南岭乡回来不到四小时。

电话那头是应急值班室急促的声音,“丁局,瑞丰化工氯气泄漏!”

“具体位置,泄漏量,风向?”他翻身下床,一边问一边往身上套衣服。

“三号储罐区,初步估计五吨以上,西北风,风速二级……”

“通知消防、医疗、应急全部到位,立即疏散下风向三公里内居民。”

他的声音冷静得不像刚从睡梦中醒来,“我二十分钟后到。”

深夜的街道空旷,丁斌把车开得飞快。

车载收音机里传出应急广播,要求相关区域居民紧闭门窗。

越靠近经开区,空气中的刺鼻气味越浓。

化工园区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红蓝警灯在夜色中疯狂闪烁。

丁斌下车时,消防支队长老赵正对着对讲机吼叫,“水幕墙再往东移!必须挡住扩散!”

“老赵,现在情况怎么样?”丁斌接过防毒面具戴上。

“储罐阀门老化崩了,氯气正往外喷,”老赵脸色铁青,“已经倒了两个工人,送医院了。”

“风向呢?”

“暂时稳定,但天气预报说天亮前可能转向。”

丁斌抬头看着夜空,几点寒星在烟雾中时隐时现。

他走向临时指挥点,路上看见几个附近村民被疏散出来,捂着口鼻咳嗽不止。

“丁局长!”一个中年妇女认出他,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我孩子还在里面……”

“哪个位置?”丁斌问。

“就那儿,三百米,租的厂房宿舍……”

丁斌看了眼消防队长,老赵摇头,“浓度太高,防化服也撑不了几分钟。”

“调两台机器人进去,”丁斌说,“再组织一支突击队,我带队。”

“丁局,这太危险!”

“那孩子几岁?”

“八、八岁……”

丁斌已经开始检查防化服的密封性,“八岁的孩子,等不了。”

凌晨四点零五分,突击队向泄漏核心区挺进。

丁斌走在最前面,头灯的光束在黄绿色雾气中显得微弱。

每走一步,防化服里的通讯器就传来一阵刺啦声。

“氧气余量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五十五……”

他们找到了那个趴在床底的孩子,已经昏迷。

丁斌抱起孩子,转身时脚下忽然一滑。

氯气罐的残液在地面流淌,他的防化靴腐蚀出了一个小洞。

灼痛感瞬间传来。

“丁局!”

“没事,撤退。”

回到安全区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孩子被送上救护车,丁斌的靴子被腐蚀穿透,脚踝处皮肤红肿起泡。

医护人员要给他处理,他摆摆手,“先救重伤的。”

指挥点里,电话响个不停。

有媒体要求采访,有上级询问进展,有企业打探情况。

丁斌一边盯着监测屏幕,一边接电话,“对,泄漏已经控制,伤亡情况正在核实……”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彭杰打来的。

“丁局,现场怎么样?我在市里,正陪着程局向市领导汇报。”

背景音里很安静,不像在紧急会议现场。

“泄漏控制了,伤亡情况还在统计,”丁斌说,“让程局放心。”

“好,好,你们辛苦了,”彭杰的语气有些微妙,“媒体这边我来协调,一定做好正面报道。”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次事故,虽然不幸,但也是展示我们应急能力的机会。”

“你在一线抢险的画面,我已经让宣传科联系电视台了。”

丁斌皱了皱眉,“现在重点是救援和善后,报道的事不急。”

挂断电话后,他看了眼脚上的伤,简单包扎了一下,重新走向监测点。

天亮时,风果然转向了。

原本向西北扩散的氯气云团,开始往东南飘移。

那里是河阳市最大的居民区。

06

事故第三天,市政府调查组入驻环保局。

带队的是新调任的副秘书长梁智渊,四十出头,戴一副无框眼镜。

他走进会议室时,身后跟着审计、监察、安监三个部门的人。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程向东局长主持会议,两个副局长分坐两侧。

丁斌脚上的伤还没好,走路微跛,但坐姿笔直。

彭杰则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把会议室空调调到最舒适的温度,茶水准备妥当。

“梁秘书长,欢迎指导工作,”他率先起身握手,笑容恰到好处。

梁智渊握手时很轻,很快松开。

他的目光在会议室扫过,最后落在程向东脸上。

“程局,这次事故影响很大,市里要求彻查。”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空气又冷了几分。

“调查组需要调阅相关资料,也希望各位配合谈话。”

程向东点头,“全力配合。”

散会后,彭杰快步跟上梁智渊,“梁秘书长,您的办公室安排在三楼东侧。”

“那里安静,视野也好,我让人准备了新茶具……”

梁智渊停下脚步,推了推眼镜。

“彭局长,按规定,调查组办公地点要独立,不方便和局里混用。”

“我们在二楼临时设了办公室,钥匙已经拿到了。”

彭杰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是我考虑不周,那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下午两点,谈话开始。

第一个被叫进去的是丁斌。

调查组的临时办公室很简陋,只有两张桌子,几把椅子。

梁智渊亲自问话,旁边坐着记录员和安监局的干部。

“丁局长,事故发生时,你在现场指挥了多久?”

“从凌晨三点四十分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丁斌答得很快。

“中间离开过吗?”

“处理伤口用了十五分钟,其余时间都在指挥点或一线。”

梁智渊翻看手里的资料,“你的脚伤,医生诊断是化学灼伤二级。”

“为什么不及时就医?”

丁斌顿了顿,“当时风向可能转向,需要做应急方案调整。”

“如果风向真的转了,疏散范围要扩大到十五万人。”

“我熟悉那片区域的地形和人口分布,不能离开。”

记录员打字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梁智渊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落在丁斌脸上。

“瑞丰化工的环评手续,去年是你签的字?”

“是。”

“当时有没有发现隐患?”

丁斌从随身带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复印件,“这是当时的审批意见书。”

“我提出了十一条整改要求,包括储罐区阀门必须全部更换。”

“企业承诺三个月内完成,但我们后续督查发现,他们只换了不到一半。”

他把另一份文件推过去,“这是三次督查的记录和照片,都按规定上报了。”

梁智渊仔细看着那些照片,眉头微皱。

照片上的老阀门锈迹斑斑,和事故现场的一模一样。

“这些材料,局里都有存档?”

“有,在监察科和档案室各一份。”

谈话进行了四十分钟。

丁斌出来时,彭杰正等在外面走廊。

他递过一瓶水,压低声音,“问得细吗?”

“正常程序,”丁斌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彭杰还想说什么,里面传来声音,“彭局长,请进。”

他整理了下西装下摆,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梁智渊面前的资料换了一摞。

“彭局长,事故发生时,你在哪里?”

“我在市里,陪程局向领导汇报,”彭杰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上。

“具体是几点到几点?”

“凌晨四点接到通知,四点半到市政府,一直待到早上七点。”

“之后呢?”

“之后回到局里,协调媒体和宣传方面的工作。”

梁智渊拿起一份打印件,“这是电视台的播出记录。”

“事故当天上午八点,你的专访就播出了,效率很高。”

彭杰笑容自然,“突发事件的舆论引导很重要,这是我的分管工作。”

“专访里提到,‘环保局近年来监管力度空前,此次事故属于极小概率事件’。”

“这个结论,是基于什么做出的?”

彭杰顿了一下,“是基于我们日常严格监管的事实……”

“但丁局刚才提供的材料显示,”梁智渊打断他,“这家企业的整改并没有到位。”

“而且类似的隐患,在督查记录里不是个例。”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彭杰的手在膝上微微握紧,又松开。

“梁秘书长,监管工作确实有难度,企业往往承诺得多,落实得少。”

“我们人力有限,不可能每家都天天盯着。”

梁智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得像深潭,却让彭杰感到莫名的压力。

“你分管宣传工作,”梁智渊终于又开口,“那应该清楚,舆论监督也是监管的一部分。”

“把‘极小概率’这样的定性过早抛出去,如果后续发现是责任事故,会很被动。”

彭杰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是我考虑不周,当时想着稳定社会情绪……”

谈话结束时,彭杰的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他走出办公室,看见丁斌还等在走廊那头,正和技术科的人说着什么。

两人目光相遇,彭杰挤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丁斌也点点头,继续和技术科人员讨论。

傍晚下班时,彭杰在停车场遇见了梁智渊。

梁智渊开一辆半旧的黑色轿车,正准备离开。

彭杰快步上前,“梁秘书长,晚上有空吗?附近有家私房菜不错……”

“谢谢彭局长好意,”梁智渊拉开车门,“调查期间,按规定不能私下接触。”

“理解,理解,”彭杰连连点头,“那等调查结束,一定给我个机会。”

车子驶出大院后,彭杰站在暮色里,点了一支烟。

烟头的红光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明明灭灭。

他拿出手机,翻看通讯录,指尖在一个名字上停留了很久。

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调查组的办公室亮着灯,一直亮到深夜。

梁智渊站在窗前,看着环保局大院里零星几盏路灯。

桌上摊开着厚厚几摞材料,有事故报告,有历史档案,还有些别的。

记录员小陈敲门进来,“梁秘,审计那边说,明天上午进驻。”

“好,”梁智渊没有回头,“让他们直接开始,不用打招呼。”

“那程局长那边……”

“我会亲自和他说。”

小陈离开后,梁智渊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薄薄的档案袋。

袋子上没有标记,封口处盖着市纪委的骑缝章。

他打开袋子,里面只有三页纸。

第一页是一份五年前的举报记录摘要。

第二页是银行流水复印件,几个红色圆圈特别显眼。

第三页是一份手写的情况说明,字迹工整如印刷体。

署名是丁斌。

梁智渊看完,把材料重新装好,锁进保险柜。

窗外,一轮冷月爬上梧桐树梢,清辉洒满空寂的院子。

远处城市灯火璀璨,近处大楼只剩零星几扇窗还亮着。

其中一扇,是丁斌办公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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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审计组进驻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

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已暗流汹涌。

周一早晨八点,五名审计人员拎着笔记本电脑和资料箱,径直走进二楼会议室。

没有提前通知,没有接待仪式。

带队的王组长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一副老花镜。

他说话时眼睛总盯着手里的笔记本,很少看人。

“程局长,这是审计通知书,”他把一份红头文件放在桌上,“我们按程序开展工作。”

程向东接过文件,扫了一眼,点点头,“需要什么,局里全力配合。”

“近三年的项目资金账目,所有专项经费使用记录,公务接待明细。”

王组长说话像背书,语速均匀没有起伏,“还有,化工厂事故相关的一切支出。”

彭杰站在程向东身后,笑容有些勉强,“王组长,先到会议室休息一下吧,我让人泡茶……”

“不用,”王组长抬手制止,“我们直接开始工作,资料在哪里?”

财务科的小会议室被临时征用。

五台笔记本电脑同时打开,打印机开始吞吐纸张。

沙沙的翻页声和键盘敲击声,让路过的每个人都屏住呼吸。

吴欣雅抱着文件经过时,听见里面传来对话。

“……这张发票,开票单位和实际消费单位不符。”

“还有这张,报销事由写‘公务接待’,但消费地点在度假村。”

她的脚步加快,几乎是小跑着回到办公室。

关上门,心跳依然很快。

桌上电话响了,是彭杰打来的,“小吴,把去年所有的接待记录送一份到我办公室。”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

“要原始记录,不要汇总表。”

吴欣雅打开档案柜,厚厚的三本接待登记簿被她抱出来。

指尖拂过封面时,她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全部送了过去。

彭杰办公室的门关着,她敲了三下才开。

“放这儿,”彭杰指着办公桌,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吴欣雅放下簿子,瞥见屏幕上是一封正在写的邮件。

收件人地址很陌生,正文只有一句话:“东西收到了吗?”

彭杰似乎意识到她在看,立刻最小化了窗口。

“还有事吗?”他抬起头,笑容有些疲惫。

“没、没有了。”

吴欣雅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走廊另一头,丁斌正和技术科的人讨论南岭乡的治理方案。

“……这种吸附材料成本太高,我们试试本地黏土改性。”

他手里拿着几份检测报告,语气专注,“先做小试,效果好再申请追加经费。”

完全没受审计组影响的样子。

技术科长老李压低声音,“丁局,审计那边……”

“按规矩配合就行,”丁斌头也没抬,“我们的账目清楚,怕什么。”

“可这次好像特别严,连三年前的都要翻。”

“翻就翻吧,该有的都有。”

下午,审计组要求调阅彭杰分管科室的专项经费使用记录。

彭杰亲自把资料送过去,在会议室门口站了几分钟。

透过玻璃窗,能看见王组长正拿着放大镜看一张发票。

旁边的年轻审计员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彭杰推门进去,笑容满面,“王组长,有什么需要解释的,我随时在。”

王组长从放大镜后抬起眼,“彭局长,这张两万八的办公设备购置发票。”

“购买的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但型号是市面已经停产三年的旧款。”

“价格却比现在的新款还高,这是怎么回事?”

彭杰凑过去看发票,脸色微微一变。

“这个……当时采购科经办的,我回头问问具体情况。”

“不用问了,”王组长从文件夹里又抽出一张纸,“这是同一时间,同一家供应商开的另一张发票。”

“购买的是同一型号电脑,价格是一万二。”

他把两张发票并排放在一起,“差价一万六,报销事由都是‘办公设备更新’。”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声音。

彭杰的喉结动了动,“可能……可能是采购人员操作失误,我马上核实。”

“失误?”王组长摘下老花镜,“三年里,同一供应商开了十七张类似发票。”

“总差价二十三万四千元。”

他重新戴上眼镜,声音依然平静,“彭局长,这恐怕不是失误能解释的。”

彭杰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我……我配合调查。”

离开会议室时,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走廊尽头,程向东站在窗前抽烟,背影在烟雾中显得模糊。

彭杰走过去,声音干涩,“程局,审计组那边……”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程向东没有回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可是……”

“没有可是,”程向东把烟头摁灭在窗台上的简易烟灰缸里。

转身时,他的眼神复杂,“小彭,有些路,走错了就是走错了。”

彭杰站在原地,看着程向东走远的背影,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

当天晚上,审计组的灯亮到凌晨。

而丁斌办公室的灯也亮着。

他正在整理南岭乡项目的全部资料,准备向市里申请紧急拨款。

冬天快来了,山里一旦下雪,治理工程就得停工。

他必须在下雪前,把资金落实到位。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微信:“脚伤好些了吗?别熬夜。”

丁斌回复:“快了,看完这份报告就回家。”

窗外的月亮又圆了些,清冷的月光铺满书桌。

他把最后一行字打完,保存文档,关掉电脑。

起身时脚踝一阵刺痛,他扶住桌沿,缓了几秒钟。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应急指示灯泛着绿光。

经过二楼时,审计组会议室的磨砂玻璃后,还有人影晃动。

丁斌停下脚步,静静看了几秒,继续往楼下走。

夜风吹过,院子里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像无数声叹息,落在十一月的深夜里。

08

程向东被调离的消息,来得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

周五下午三点,市委组织部的文件直接送到环保局。

调任市科协副主席,即日交接工作。

没有送别会,没有谈话,甚至连办公室都没来得及收拾。

程向东站在空了一半的书柜前,手里拿着一个用了七年的保温杯。

杯身上印着“河阳市环保局成立三十周年纪念”。

漆已经磨掉了大半。

彭杰冲进程向东办公室时,文件已经摆在桌上。

“程局,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程向东慢慢把最后几本书放进纸箱,“正常调动,到龄了嘛。”

“可离您退休还有四个月!”

“组织安排,服从就是了。”

彭杰的脸色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那局里的事……”

“会有人来接手的,”程向东盖上纸箱,用胶带封好,“你们好好配合新领导。”

“是谁?是丁斌吗?”彭杰脱口而出。

程向东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希望是谁?”

彭杰语塞。

办公室外传来脚步声,是丁斌。

他手里拿着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看见屋里的场景,愣了一下。

“程局,您这是……”

“调走了,”程向东接过文件,快速签上名字,“以后工作,要多支持新局长。”

丁斌接过文件,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点点头,“您保重。”

程向东拍拍他的肩膀,力道很轻,却仿佛有千钧重。

纸箱不多,两个就装完了所有个人物品。

程向东抱着纸箱下楼时,局里很多人都站在走廊里。

没有人说话,只有目光交织成一片复杂的网。

吴欣雅站在办公室门口,看见程向东走到楼梯拐角时,回头看了一眼。

那眼神里有太多东西,她读不懂。

车子驶出大院后,彭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

他打了十几个电话,有的通了没人接,有的直接挂断。

只有最后一个接通了,对方只说了两句话。

“现在风声紧,别乱动。”

“等任命下来再说。”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耳边响了很久。

彭杰放下手机,双手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

再抬头时,他打开电脑,开始写一份情况说明。

关于审计组提出的那些发票,关于差价的去向,关于所有可能被质疑的细节。

写到一半,他停下来,删掉了所有内容。

重新写,又删。

反复三次后,他关掉文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窗外天色渐暗,冬天的白昼总是很短。

与此同时,丁斌正在应急指挥中心开会。

化工厂事故的后续处理进入关键阶段,污染土壤需要清运,受损民房要评估赔偿。

“丁局,赔偿标准怎么定?”法律顾问问。

“按国家规定上限,”丁斌翻着受损清单,“另外,给受损最重的二十户申请临时救助。”

“这笔钱从哪里出?”

“先从局里应急经费垫付,我去向市里打报告。”

会议开到晚上七点。

散会后,丁斌回到办公室,发现门缝下塞着一张纸条。

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的字:“小心彭,他在查你过去的事。”

丁斌盯着纸条看了几秒,撕碎,扔进碎纸机。

嗡嗡声中,纸条变成细碎的白色雪花。

他坐下来,继续修改南岭乡的方案。

手机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丁局长,我是梁智渊。”

“明早八点,市政府三楼小会议室,请来一趟。”

丁斌回复:“收到。”

发送成功后,他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

窗玻璃映出自己的脸,疲惫,但眼神依然清晰。

这一夜,很多人无眠。

彭杰在办公室里坐到凌晨,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他翻看着手机相册,有一张五年前的照片。

照片里是程向东、他和几位市领导,在某次庆功宴上。

所有人都笑容满面,酒杯高举。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现在呢?

他关掉手机,黑暗中只剩烟头的红光。

而市政府大楼里,梁智渊办公室的灯也亮着。

他面前摆着两份档案,一份厚,一份薄。

厚的那份是彭杰的,各种材料齐全,光鲜亮丽。

薄的那份是丁斌的,除了必要履历,只有几份项目报告和获奖证书。

梁智渊拿起丁斌那份,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夹着一张照片,是丁斌在南岭乡矿区的背影。

雨衣上全是泥浆,脚下是锈红色的污水。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治理前,摄于2022年10月”。

窗外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霓虹灯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红绿交错,像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心跳。

明天,任命就会公布了。

谁会成为环保局新一任局长?

这个问题,像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剑。

不知何时落下,不知会斩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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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全市干部大会在市礼堂召开。

能容纳五百人的会场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

主席台上坐着市委主要领导,白底红字的会标在灯光下格外醒目。

丁斌和彭杰坐在第三排,中间隔了三个位置。

两人没有交谈,甚至没有对视。

彭杰穿着深色西装,系了一条暗红色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丁斌还是平常那身灰夹克,脚上的皮鞋旧了,但擦得很干净。

会议前半程是常规议程,年终总结,工作部署。

领导讲话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有些人在记笔记,有些人只是静静听着。

彭杰的膝盖上放着一个笔记本,但他一页都没有翻。

手指在纸页边缘摩挲,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丁斌认真听着讲话,偶尔在笔记本上写几个字。

是关于南岭乡治理和事故善后的工作要点。

上午十点半,会议进入最后一项议程。

市委组织部部长走上讲台,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连翻动纸张的声音都消失了。

“经市委研究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