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份的时候,在巴黎举办了一场拍卖会。拍卖师喊出了“640万欧元落槌”这样的话。电话那边的中国收藏家轻轻地把竞价牌放了下来。这两册《永乐大典》嘉靖副本回归了。它们就好像是一块拼图一样,把全球现存的400余册的分布图给补全了。其中有一册书第10307页边缘的小字注疏,让学者们都屏住了呼吸。那个地方藏着一个被《明史》抹去的名字:李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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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听这个名字感觉很陌生。但是在永乐年间,这个名字可是一个敏感的事物。明成祖朱棣修《永乐大典》的时候,方孝孺门生的名单成了忌讳的东西。偏偏有纂修官偷偷地在“李”字韵下面塞进一段《松江府志》的残文,说建文二年的进士李文清,因为拒绝给燕王写登基诏书,在南京通政司右参议的职位上被斩杀。这种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编纂办法,倒好像是嘉靖朝文官对永乐暴政的沉默抵抗——皇帝想要重修大典来显示文治,他们就趁着这个机会找前朝冤魂的断简残篇。我觉得这册“湖”字韵的流转历史比内容还值得研究琢磨。1900年翰林院发生大火的时候,英国公使馆的秘书帕金斯从火场中捡了三册,这里边就有这一册。

他在日记当中书写着“封面烫金龙纹灼手”。他并不知道自己紧握着方孝孺同党绝响。之后册页流转到日本静嘉堂文库。抗战胜利之后,美军顾问将它当作伴手礼带到欧洲。到了2019年才出现在巴黎古董商的库房里。这一番颠沛流离如同李文清本人的命运一般。他在世的时候被史笔诛杀,去世之后名字漂泊流浪了六百年。最为戏剧性的是发现的过程。国家图书馆的专家运用多光谱扫描仪检测纸质,意外地发现“李文清”三个字被明代朱砂笔圈划过,旁边有淡墨的批注“忠烈可风”。这痕迹像是嘉靖朝重臣徐阶的笔迹,或许暗示着迟到的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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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皇帝常常翻阅大典,但是他没有留意到韵脚当中的秘密。就像他到死都不明白严嵩贪污的全部情况。或许可以这么来讲,李文清的“复活”戳穿了官方史书的单薄。明清时期的县志里面对于他就只写了“革职”这两个字,可是《永乐大典》的残页显示他在受刑之前撕掉了官袍,还大声骂“篡位的人怎么配修书”

有一个细节是比较有意思的。想到山东掖县有一位农妇,用《永乐大典》来夹鞋样。她把书页的天头地脚给剪掉了,只是“门”字韵每行的墨迹都完整地保留着。历史有的时候就是靠着这样荒诞的偶然来延续的。还有当代学者的反应也是值得去琢磨的。国图的研究员赵银芳对比各个版本的《明实录》,发现李文清被删除的记载刚好和《太宗实录》修改的时间重合。台北故宫所藏的《建文朝野汇编》微缩胶卷当中,竟然有他主持修订漕运法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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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碎片拼接起来的不只是一个人。简直就是权力对记忆的系统性裁剪啊。当下这本大典放置在恒温恒湿的玻璃展柜之中,射灯照着“李文清”这三个字,散发着金色。有观众小声问:“花费半个亿去购买一张纸,值得?”而当他看到对面墙上悬挂的《四库全书》删改古籍的对比图时,忽然就不再说话了——原来有些天价所购买的,是被篡改过的真相。那么下次前往典籍博物馆的时候,不妨在“湖”字韵展柜前面多停留一会儿。很多虫蛀的纸边如同时间的齿痕一般,并且第10307页的某个名字,正在等待着六百年之后的目光来进行无声的问询:究竟什么是永恒?是帝王的丰碑,还是墨迹之中不愿消散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