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世上最恨孙殿英的，不是被他掘了祖坟的满清后裔，也不是抓了他的解放军，而是他到死都还指望着能救他一命的蒋介石。
1947年，河南汤阴。
这座小城已经被围得跟铁桶似的，炮弹疙瘩跟下雨似的往下砸，城墙上的夯土都往下掉渣。
国民党暂编第三纵队司令孙殿英，捏着那封从南京发来的电报，手心全是汗。
纸上“信守诺言，援军必至”几个字，被他看得都快磨穿了。
就是这几个字，让他把牙一咬，命令手底下那帮弟兄玩命死守。
可从天亮等到天黑，除了远处扬起的尘土，连个援军的鬼影子都没看着。
反倒是“轰隆”一声巨响，城墙被解放军的炸药包给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孙殿英心里那叫一个凉，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领袖承诺，那就是一张催他上路的废纸。
他骂娘的心都有了，但没时间骂，转身就钻进了司令部城隍庙里早就挖好的地道。
这条地道，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活路。
他从村外的地道口灰头土脸地爬出来，一身老农的打扮早就被冷汗浸透，脸上抹的锅灰也花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抬头，就跟几双早就等在那儿的眼睛对上了。
解放军战士的枪口黑洞洞的，指着他。
那一刻，孙殿英脑子里一片空白。
盗皇陵、当汉奸、跟共产党对着干，哪一条拎出来都是掉脑袋的罪过。
他闭上眼，琢磨着自己这辈子算是折腾到头了，就等着挨那颗花生米了。
他没恨抓他的解放-军，他恨的是那个把他当炮灰使的蒋介石。
可怪事又来了。
他没被拉去枪毙，也没挨审，反倒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一个地方。
几天后，一个独眼将军来看他，这人就是冀鲁豫野战军司令员刘伯承。
孙殿英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这位共产党的大人物，要怎么处置自己这个臭名昭著的“东陵大盗”。
孙殿英这辈子，活的就是一个“投机”。
他打小就在河南永城那块儿混社会，靠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和心狠手辣，在赌场、庙会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给自己闯名头。
那个年头，枪杆子就是硬道理。
他拉起一帮人，在各路军阀之间来回跳槽。
哪家军阀看着要起势了，他就赶紧凑过去拜码头；看着苗头不对，脚底抹油比谁都快。
后来瞅准机会，带着人马投了北伐的国民革命军，摇身一变成了“正规军”。
可这“正规军”的日子也不好过。
蒋介石瞧不上他这种杂牌出身的，粮饷总是缺斤短两，装备破破烂烂，摆明了就是后娘养的，随时准备送上前线当炮灰。
队伍眼看要散伙了，没钱发饷，弟兄们都要跑光了。
怎么办？
孙殿英眼珠子一转，主意打到了几十里外的清东陵上头。
1928年夏天，他打着“剿匪演习”的幌子，拉着部队到了河北遵化马兰峪。
半夜三更，用炸药硬是把慈禧太后和乾隆皇帝的陵寝给炸开了。
这一下，捅了天大的篓子。
全中国都在骂他，就连退位的溥仪都哭着喊着要南京政府严办。
孙殿英知道自己这次玩大了，为了保命，他又拿出了混江湖的那一套。
他把从坟里抠出来的宝贝，什么慈禧嘴里的夜明珠，乾隆墓里的九龙宝剑，还有数不清的翡翠玛瑙，分门别类，打包送往南京、上海的大人物府上。
上至孔祥熙、宋子文，下至各路军长师长，见者有份。
钱砸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喊打喊杀的声音小了，最后这件滔天大案，竟然不了了之。
孙殿英非但没死，反而借着送礼这条线，攀上了更多高枝，官还越做越大，彻底坐稳了将军的位子。
他跟蒋介石的关系，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蒋介石需要一个敢干脏活、能背黑锅，还不用自己花钱养的打手；孙殿英则需要一面大旗护着自己，好继续扩充地盘，大发横财。
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纯粹是互相利用。
蒋介石从没把他当自己人，孙殿英也明白，自己就是一颗随时能扔掉的棋子。
就是这么个没啥节操的投机分子，也干过一件让全国都高看他一眼的事。
“九一八”之后，日本人占了东三省，还想拿下热河。
那时候孙殿英的部队归了张学良，奉命去热河的赤峰堵截日军。
面对飞机大炮武装到牙齿的日本关东军，孙殿英这个一向油滑的军阀，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硬气了一回。
赤峰是热河的南大门，丢了赤峰，热河就完了。
孙殿英亲自上阵指挥，他那帮杂牌军，平时看着吊儿郎当，这回真见了血，倒也硬气了一回。
他们用血肉之躯，硬是跟飞机大炮的日本关东军死磕了十来天，阵地几度易手，打得尸横遍野。
虽然最后因为实力差得太多，赤峰还是丢了，但孙殿英这一仗打出了名气，全国报纸都在夸他是“抗日英雄”。
这可能是他一辈子离“英雄”这个词最近的一次，也让他那满是污点的履历，添上了一笔难得的亮色。
孙殿英这人，脑子活泛得很。
他明白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所以，他一边巴结着蒋介石，一边也没断了跟其他势力的来往，其中就包括共产党。
抗战刚开始那会儿，他就挺有远见。
他听说共产党厉害，就通过关系请了个叫申伯纯的共产党人来当他的高级顾问。
他不是为了学什么主义，就是想摸摸底，看看这帮人到底是什么路数，将来天下会是谁的。
后来，他的部队在山西、河北一带转战，半路上碰见刘伯承率领的一二九师。
按说两边是对手，可他不仅没打，还主动让开道，顺手送了几千发子弹和一批枪。
这可不是他发善心，这是在“烧冷灶”，万一哪天国民党不行了，共产党这边还能说上话。
最绝的是，后来他被日军围困，走投无路之下投降当了汉奸，任伪军司令。
就在这段最不光彩的日子里，他还偷偷干了一件事：他利用自己的身份，秘密掩护和救助了被捕的共产党干部王定南。
所有这些操作，都不是因为他信仰共产主义，而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
他就像个精明的赌徒，在牌桌上每一家都下点注，不管最后谁赢，自己都不至于输个精光。
日本投降后，孙殿英又一次“审时度势”，麻利地反正，重新回到了蒋介石的怀抱，被封为“国民党先遣军总司令”，带着人马在豫北一带继续当他的土皇帝。
他觉得，内战要开打了，自己这颗棋子还有大用场。
可他没想到，在汤阴城下，他迎来了自己作为棋子的最后一站。
蒋介石需要他用命来拖住解放军，为自己的主力部队调动争取时间。
当孙殿英的部队在汤阴城下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时候，他才彻底醒悟，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那个可以被随时牺牲掉的代价。
在俘虏营里，他天天冲着南京的方向破口大骂，骂蒋介石不讲信用，不是个东西。
这骂声里，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个老赌徒输掉最后一局后的不甘心。
当孙殿英被带到刘伯承面前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刘伯承一开口，却让他愣住了。
刘伯承看着他说：“孙军长，我们共产党人是讲情义的。
你在抗战的时候，在赤峰打过日本人，这是有功的。
后来在林县，你还给我们一二九师让过路，送过武器。
这些事，我们都记着呢。”
刘伯承不但没提杀他的事，看他因为常年吸食鸦片，身体很差，还特意交代手下要给他找医生治疗，生活上也要优待。
这几句话，把孙殿英一辈子信奉的那套生存法则，彻底给干碎了。
他这个把利益看得比天大的“真小人”，到头来，被他一直防备和敌对的共产党，用“情义”二字给接纳了；而他效忠了半辈子的“领袖”蒋介石，却把他用完就扔。
刘伯承这么做，不仅仅是念旧情，更是高明的政治手腕。
优待孙殿英，就是做给成千上万还在观望的国民党将领看的：只要放下武器，我们既往不咎，有宽大的政策。
这种攻心战，比打下几座城池都管用。
在河北武安的战犯管理所里，孙殿英的烟瘾犯得厉害，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没过几个月，这个在乱世中翻云覆雨、机关算尽的枭雄，就因为痢疾死在了病床上。
他没有等到最后的公开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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