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在这座冰冷的繁华都市里,我是一个为母亲重病而终日奔波的疲惫设计师,生活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灰色。
直到我遇见了医院里那个四十一岁的清洁女工,陈岚。她沉默的温暖,成了我在绝望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冲破世俗的阻力娶了她,以为从此就能拥抱平静的幸福。
然而,领证仅一周,医院的王院长却突然将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一份盖着“绝密”印章的陈年档案被重重扔在我的面前,他指着我的妻子,对我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问。
那一刻我才知道,门后那个我誓言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女人,她的过往,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01
我叫李峰,三十二岁。在这个拥挤到让人喘不过气的城市里,我算不上成功,也谈不上失败。我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的设计师,每天的工作就是对着电脑,把客户那些天马行空、狗屁不通的想法,变成一张张看着还算体面的海报和广告。我的生活,被精确地切割成三块:公司、出租屋,以及市第一人民医院。
三年前,我妈被确诊为肾衰竭。从此,每周一、三、五,带她去医院做透析,就成了我雷打不动的任务。医院,这个原本只在体检时才会踏足的地方,变成了我的第二个家。我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三号楼的电梯最慢,住院部A栋拐角处的自动贩卖机总是吞币,肾内科护士长是个面冷心热的阿姨,而深夜的急诊走廊,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气味。
我的世界是灰色的。工作的压力,母亲病情的反复,高昂的医疗费,像三座大山,压得我脊梁骨都快要断了。我很久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也很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了。我对感情这种奢侈品,更是提不起半点兴趣。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麻木地运转,直到有一天彻底报废。
我第一次“看见”陈岚,就是在我最接近报废的一个深夜。
那天晚上,我妈在透析过程中突然血压骤降,被紧急送进了抢救室。红色的“抢救中”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眼球上。我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力气也一点一点地被抽干。最后,我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就在我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一阵轻微的、极有节奏的“沙沙”声传了过来。
我勉强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着蓝色清洁工服的女人,正在不远处拖地。她的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头发用一个最简单的发网束在脑后,脸上戴着厚厚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很平静,像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她拖地的动作很特别。不快,甚至有些慢。每一下,都用着同样的力道,覆盖着同样的面积,像是在用圆规画图一样精准。走廊的地砖被她拖过之后,光洁如新,却又没有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她朝我的方向慢慢移动过来。我当时累得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靠近。我以为她会不耐烦地让我让一让,或者干脆绕过我。可她没有。她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将拖把在身旁的清洁车水桶上用力拧了拧,直到几乎不再滴水。然后,她弯下腰,用一种近乎于擦拭的姿态,轻轻地、快速地在我脚下的那片区域拖过。整个过程,没有一滴水溅到我的裤脚,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推着清洁车,像一个无声的影子,继续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一根立在走廊里的柱子。
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说我妈暂时稳定了。我冲进去,很快就把那个无声的清洁工忘在了脑后。
从那以后,我开始在医院里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她似乎是个“夜班专员”,总是在深夜或者凌晨,人最少的时候出现,默默地擦拭着这个巨大建筑里被人遗忘的角落。
有一次,我印象很深。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一碗鸡汤,急匆匆地跑向病房,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滚烫的鸡汤洒了一地,油腻腻的,还混着玻璃碗的碎片。男人摔得不轻,顾不上疼,一个劲儿地跟周围的人道歉,窘迫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很快,陈岚就推着她的清洁车赶了过来。我以为她会抱怨,或者至少会皱一下眉头。可她没有。她先是走到那个男人身边,蹲下来,用一种很平稳的语气说:“你别动,我看看你有没有划伤。”她的声音透过口罩,有点闷,但很清晰。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男人只是手肘擦破了皮,便从清洁车一个不起眼的小格子里,拿出了一个密封的急救包,里面有碘伏棉签和创可贴。“先消毒,别感染了。”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帮男人处理伤口,动作轻柔而专业。
处理完伤口,她才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她没有直接用拖把去拖那些油污,而是先戴上一副厚手套,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碎片捡起来,放进一个专门的黄色垃圾袋里。然后,她拿出一包吸水纸,铺在汤汁上,等大部分油水被吸干后,又从瓶子里倒出一种透明的液体,用抹布仔细擦拭。最后,她才用半干的拖把将地面彻底清洁干净。整个流程下来,不过十分钟,那片油腻肮脏的地面,就变得光亮如初,甚至闻不到一丝油腥味。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表情始终是平静的。那种平静,不是麻木,而是一种胸有成竹的镇定,仿佛再混乱的场面,在她手里都能被理顺。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女人,她不像是在打扫卫生,更像是在完成一台精密的外科手术。
真正让我对她产生无法抑制的好奇的,是几天后的另一起“事故”。
那晚,我公司的一个设计方案被甲方全盘否定,限我第二天早上拿出新方案。我没办法,只好带着笔记本电脑,在我妈病房外的长椅上通宵加班。凌晨两点多,医院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突然,一阵喧闹声打破了寂静。一个满身酒气的醉汉,摇摇晃晃地从电梯里冲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像是在跟谁吵架。他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手臂,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旁边一个输液架。金属架子轰然倒地,上面挂着的药瓶碎了一地。更要命的是,醉汉自己也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朝着旁边一个坐在轮椅上打瞌E的老大爷身上倒下去!
我吓得魂飞魄散,电脑一推,吼了一声“小心!”,就准备冲过去。可我的身体还没完全站直,一个蓝色的身影比我更快。
是陈岚。
我甚至没看清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的速度快得惊人,但动作却不是那种莽撞的扑救。她没有去扶那个醉汉,因为她知道以她的体重,根本拉不住一个一米八的壮汉。就在醉汉倒下的前一秒,她以一个极其标准的急救姿势——侧身、屈膝、沉腰——像一堵墙一样,稳稳地挡在了轮椅前面。同时,她的左手闪电般伸出,不是去抓,而是用手掌托住了那个即将砸到老人腿上的、摇摇欲坠的输液泵。
“砰”的一声闷响,醉汉沉重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陈岚的肩膀和后背上。她闷哼了一声,身体晃了晃,但双脚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愣是没退半步。她用自己的身体,为轮椅上的老人构建了一个安全空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保安闻声赶来架走醉汉时,陈岚已经扶正了输液泵,并轻声对吓得脸色发白的老人说:“大爷,您没事吧?”
老人哆哆嗦嗦地道谢。陈岚摇了摇头,回头冷冷地瞥了一眼被拖走的醉汉。那一瞬间,她眼神里的锐利和冰冷,像两把手术刀,让我心头狠狠一震。那绝对不是一个清洁工该有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屑,还有一种……一种对生命的绝对掌控感。
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拿起工具,开始默默地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仿佛刚才那个身手敏捷、判断精准的人不是她。
我呆呆地坐在长椅上,心脏狂跳。我敢肯定,她刚才那个卸力、缓冲、保护要害的动作,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那需要经过长期、专业的训练。这个每天在医院里默默扫地的女人,她到底是谁?
02
“醉汉事件”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那片死水般的湖泊里,激起了层层涟漪。我不再满足于远远地观察她。我开始想,我必须跟她说上话。
起初的交流很笨拙。她拖地经过我身边时,我会刻意地抬起脚,说一句“辛苦了”。她会点点头,口罩下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不客气。”有时候我看到她额头有汗,会递上一张纸巾,“擦擦汗吧。”她会犹豫一下,然后接过去,低声说一句“谢谢”。
我们的对话,就像医院的账单,简短、冰冷,没有半点多余的字。
但我发现了一些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比如,她总会在凌晨五点,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给走廊尽头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浇水。她会用湿润的软布,把每一片蒙尘的叶子都擦拭得干干净净。那份专注和温柔,不像是在对待一盆植物,倒像是在照顾一个虚弱的病人。
再比如,她从不在工作时间吃东西、喝水。只有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她才会推着车,到消防通道的楼梯间里,坐在台阶上,拿出一个旧得发亮的保温杯,小口小口地喝水。那个角落没有灯,她的身影被黑暗吞噬,显得异常孤单。
关系的转折点,同样发生在一个糟糕的夜晚。我妈的透析效果不理想,浑身浮肿,吃不下东西。我喂她喝粥,她刚喝两口就全吐了。看着她蜡黄的脸和痛苦的表情,我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等我安顿好我妈,已经是深夜十一点。我一个人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我不敢在我妈面前流泪,我怕我一哭,她那点硬撑起来的求生意志就塌了。可那种无力感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快要把我淹没了。
就在这时,一杯热气腾去的水,被轻轻地放在了我身边的长椅上。
我抬起头,看到了陈岚。她没有看我,眼睛望着走廊的另一头,仿佛只是路过,随手放下了这杯水。
“喝点吧,晚上凉。”她的声音依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走廊里,却异常清晰。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这么长的话。我看着那杯水,白色的雾气袅袅升起,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手背上。我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着泪,像个傻子一样。
她没有安慰我,也没有离开,就那么静静地站在旁边,像一棵树。她的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她好像在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在这里。
从那杯热水开始,我们之间仿佛建立起一种奇妙的默契。第二天早上,我去医院的时候,给她带了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和一瓶酸奶。我没直接给她,而是趁她不注意,放在了她常去休息的那个楼梯间的台阶上。
等我从我妈病房里出来的时候,东西已经不见了。我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我多事。
第三天,我去我妈病房,惊奇地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那苹果被人擦得锃亮,在阳光下闪着光。我问我妈是谁送的,我妈说是一个保洁阿姨,说看她没胃口,给她补充点维生素。
我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她给我的回应。一个包子,换一个苹果。我们之间,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进行着无声的交流。
我开始找她说更多的话。我跟她说我工作上遇到的奇葩客户,说我那个永远也改不完的方案。她就安静地听着,在我停下来叹气的时候,她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那就换个思路,堵死的路,绕一下就通了。”
我跟她说我怕,怕我妈哪天就撑不下去了,怕我一个人扛不住。她会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别在她面前哭,她看着你,就有劲儿。你得是她的主心骨。”
她的话,从来没有什么华丽的词藻,却总是那么简单,那么一针见血,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能一下子切中要害。
和她聊天,我心里那些乱成一团的毛线,仿佛都被她一根根地捋顺了。
我迷上了这种感觉。我开始渴望见到她,渴望和她说话。我不再满足于在医院走廊里的偶遇。我鼓起勇气,想约她下班后一起吃个饭。
“我下班很晚了,不方便。”她第一次拒绝了我,理由无懈可击。
我不死心。几天后,我算好她下班的时间,提前买了两份打包好的饭菜,直接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她。
“就在这儿吃吧,医院花园里,不耽误你回家。”我提着饭盒,像个愣头青一样拦住她。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看着我手里的饭盒,眼神很复杂。那里面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警惕和疏离。我们就这么僵持了足足半分钟,晚风吹得我手心发凉。
最后,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们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打开饭盒,是简单的两菜一汤,热气腾腾。她吃得很慢,很斯文,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你……为什么总是在晚上工作?”我终于问出了那个憋了很久的问题。
她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晚上人少,清静。”
这个答案显然是在敷衍我。就在我准备追问的时候,一个严厉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陈岚?”
我回头一看,心头一紧。是医院的副院长,一个五十多岁、以铁面无私著称的女人,姓林。我见过她几次,每次都是板着脸,走路带风。
我赶紧站起来,以为她要训斥陈岚在工作时间外跟外人逗留。我正准备开口解释,说是我硬拉着她的。
没想到,林副院长压根没看我。她的目光,像两道探照灯,死死地锁在陈岚的脸上。她的表情非常奇怪,那不是上级对下级的审视,而是一种混合着惋惜、愤怒,甚至还有一丝痛心疾首的复杂情绪。
“你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林副院长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压迫感。
陈岚的反应更让我吃惊。她猛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双手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饭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她一言不发,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
林副院长盯着她看了几秒,见她不说话,脸上那丝痛心更浓了。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有太多我听不懂的故事。最后,她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再多看我一眼,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远了。
我愣在原地,看看林副院长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身边低着头的陈岚。刚才那一幕,信息量太大了。一个副院长,会对一个清洁工,露出那样复杂的表情吗?会用那种近乎于责备亲人的语气说话吗?
我坐下来,轻声问她:“你……认识林副院长?”
陈岚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把手里的饭盒盖上,站起身,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颤抖和哀求的语气说:“李峰,我该回家了。以后……你别再等我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进了夜色里。我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再也无法把她和那个简单的“扫地阿姨”联系在一起。她的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沉重。
03
陈岚的逃离,和林副院长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像两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她说“别再等我了”,但我怎么可能停下来?她越是推开我,我心里那股想要靠近她、了解她的渴望就越是强烈。
我没有听她的。我换了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我查清了她的下班时间,不再在半路“拦截”她,而是开着我那辆破旧的二手车,提前停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她走近时,我再摇下车窗。
“我正好路过,送你一程吧,这么晚了不安全。”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她站在车外,看着我,脸上满是无奈。但深夜的老城区确实偏僻,她犹豫再三,还是拉开了车门。
她的家在城市另一头的老工业区,一栋至少有四十年历史的苏式红砖楼里。楼道里没有灯,堆满了各种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我陪她走到家门口,她家门口倒是干净,没有一点杂物,甚至还摆着两盆修剪得极好的兰花,在昏暗的声控灯下,显得格外清雅。
“上去喝杯水吧。”她打开门,回头对我说。
我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我。我受宠若惊地跟着她进了门。
她的家很小,就是个三十多平米的一居室。但和我预想中的脏乱完全不同,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甚至到了有些刻板的程度。毛巾叠得像豆腐块,桌上的杯子把手都朝向同一个方向。
最让我震惊的,是客厅里那个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那几乎占据了整面墙。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分门别类,从文学、历史、哲学,到艺术鉴赏,应有尽有。而在书架最下面一排,也是最方便取阅的位置,我看到了一排厚厚的、装帧精美的硬壳书。
我走近一看,瞳孔瞬间收缩——那居然是一整套德语原版的《格雷解剖学》和各种心胸外科领域的医学专著。
书页已经泛黄卷边,显然被主人反复翻阅过无数次。
我指着那些书,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清洁工,看德语原版的医学专著?这比她在医院里徒手挡住醉汉还要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解释了一句:“以前一个朋友留下的,随便翻翻。”
“随便翻翻?”我拿起一本,书页里还夹着一张手写的便签,上面用一种极其漂亮的字体写着德语笔记,那字迹,苍劲有力,充满了自信。
她没有再解释,转身进了厨房,给我倒了杯水。
那晚之后,我送她回家,去她家坐坐,成了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惯例。我发现,她的智慧,就像一座冰山,我看到的,永远只是水面上的那一角。
有一次,我一个紧急的项目遇到了瓶颈。客户要求一张海报,既要有爆炸般的视觉冲击力,又要传递出一种宁静、有序的高级感。这两种感觉完全是矛盾的,我改了十几稿,头发都快薅秃了,也没找到平衡点。
那天晚上在她家吃饭,我忍不住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抓狂地拖拽着各种素材。
她洗完碗,擦干手,悄无声息地站到我身后,看了一会儿。我电脑屏幕上,各种元素堆积在一起,杂乱无章,像一堆垃圾。
“你这个,太满了。”她忽然开口。
“我知道,”我烦躁地说,“可客户要的就是这种冲击力,元素少了,镇不住场子。”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伸出一根纤细但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我的屏幕上一个色彩最拥挤的角落轻轻一点,然后又划向另一片相对空白的区域。
“这里的东西,分一些到这里来。疏密有致,才有节奏感。”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更准确的词,“就像心电图。波峰波谷,起起伏伏,但整体的基线是平稳的,人就不会觉得混乱,只会觉得有生命力。”
心电图……基线……
我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呆呆地看着她。这个比喻,太精准,太高级了!我是一个专业的广告设计师,我学了四年的平面构成,工作了快十年,我怎么就想不到用“心电图”来形容视觉节奏?
我猛地惊醒过来,按照她的提示,将画面左下角过于集中的暖色调元素,抽离出一小部分,用一种跳跃的方式,点缀在右上角的留白区域。
奇迹发生了。
整个画面瞬间“活”了过来。原本拥挤的地方变得透气,原本空旷的地方有了焦点,杂乱的元素之间仿佛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张力,形成了一种动态的平衡。既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又有一种内在的、和谐的秩序感。
我看着屏幕,又看看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她却像只是说了一件“今天天气不错”的小事,早已转身去给她的兰花浇水了。那份云淡风轻,让我越发觉得她深不可测。
我明白了。我爱上她了。
这种爱,已经超越了最初的怜悯和好奇。我不再把她当成一个生活在底层、需要我同情的弱者。我开始发自内心地爱慕她,尊敬她。我爱她那颗被平凡外表包裹着的、无比丰盈和高贵的灵魂。
我不再掩饰我的感情。我带她去看她书架上那些原著小说改编的电影,带她去植物园看那些她只在书里见过的花草。起初,她在人群中总是显得很拘谨,很不自在,像一只习惯了黑暗的猫头鹰,突然被扔到了正午的阳光下,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我就牵着她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指腹上有薄薄的茧,但很温暖。我紧紧地握着,让她知道,有我在,别怕。
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我送她回家。在车里,我熄了火,车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我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岚,我们在一起吧。我喜欢你。”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我以为她会高兴,可她却哭了。不是喜悦的泪水,而是那种极度悲伤、极度压抑的哭泣。
“李峰,你不懂……”她哽咽着,想把手抽回去,“你什么都不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是一个……有过很糟糕过去的人。”
“我不管你的过去!”我急了,用力抱住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肩头,“我只知道,和你在一起,我那颗悬了三年的心,终于能安安稳稳地落回肚子里了。我只知道,没有你,我会比现在难受一百倍。你的过去,我不问。我只要你的未来。”
她在我怀里,哭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把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和痛苦,全都哭出来。
04
我决定和陈岚结婚。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狂地在我脑子里生根发芽。我觉得这是我这三十二年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第一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最好的朋友大伟。他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兄弟。我请他在我们常去的那家大排档喝酒,郑重其事地宣布:“哥们要结婚了。”
他一开始还挺高兴,勾着我的脖子说我终于开窍了。可当他问起对方是谁,我说是“陈岚”的时候,他的笑僵在了脸上。
“哪个陈岚?”
“就是……我妈医院里那个保洁。”
于是,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他把酒杯砸在桌上,啤酒沫溅了我一脸。
“李峰你疯了吧!她多大?四十一!一个扫地的!你图她什么?图她年纪大?图她会拖地?”他的声音很大,周围几桌的人都朝我们看过来。
“我图她安稳,图她能让我在这个吃人的城市里,睡个好觉。”我平静地擦掉脸上的酒渍,也擦掉他桌上的。
“安稳?你跟她在一起能有什么未来?你妈怎么办?你妈能同意一个保洁当她儿媳妇?你同事朋友怎么看你?你以后怎么跟人介绍,说这是我老婆,在医院扫厕所的?”大伟的话像刀子一样,句句扎心。
“那是我的事。”我站起来,把饭钱拍在桌上,“大伟,我以为你会支持我。”
“我支持你个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那晚,我们不欢而散。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但在我看来,过去那种行尸走肉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火坑。而陈岚,是把我从火坑里拉出来的那个人。
外界的阻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但我心里最没底的,是我妈。
我选了一个她精神还不错的下午,坐在她病床边,削着苹果,故作轻松地开口:“妈,我……谈了个朋友。”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真的啊?那太好了!妈还以为你这辈子不打算找了呢。哪家姑娘啊?做什么的?人怎么样?”
我深吸一口气,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低着头说:“她叫陈岚,四十一了……是在咱们医院做保洁的。”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妈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她没有接那个苹果,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我不敢抬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发火了,她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儿子,你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看到我妈的眼圈红了。
她没有骂我,也没有质问我,只是拉过我的手,轻轻拍了拍,说:“只要她对你好,真心实意地对你好,能让你觉得踏实,过得像个人样……妈就放心。只是……儿子,你可要想清楚,过日子,柴米油盐,没那么简单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知道,我妈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她更心疼我这几年过得太苦了。
有了我妈这句话,我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我拿着户口本,买了一枚最简单的银戒指,直接去了陈岚家。
当我单膝跪地,把戒指递到她面前,对她说“陈岚,嫁给我吧”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感动,而是惊恐。
“不行!”她连连后退,脸色苍白得像纸,“李峰,你不能这样!这会毁了你的!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你不能被我拖累!”
“什么叫拖累?”我站起来,拉住她的手,把戒指硬往她手指上套,“认识你之前,我的人生早就完了!我就是个挣钱给我妈治病的机器!是你,是你让我觉得我还活着!是你让我觉得日子还有盼头!陈岚,我不是在可怜你,也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真的想和你过一辈子。你把我从一个只知道做图的机器,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得对我负责!”
我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那道尘封已久的闸门。她看着我,眼神剧烈地颤抖着,然后,她终于崩溃了。她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发出了压抑了太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哭声里有委屈,有不甘,有痛苦,有恐惧。我没有去劝,就静静地陪着她,让她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停了。她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看着我,第一次用一种无比确定、无比郑重的眼神,对我说:
“好。李峰,我嫁给你。但是你……你将来一定不要后悔。”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早点认识你。”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们没有通知任何人,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日,请了半天假,去了民政局。
拍照的时候,她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悄悄在她耳边说:“笑一笑,你平时擦窗户的时候,看到玻璃里自己的影子,都比现在好看。”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发自内心的、带着一点羞涩的笑容,就在那一瞬间,被相机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拿到那两个红本本的时候,我感觉像在做梦。红色的封皮,沉甸甸的,烫得我手心发热。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本子,指节发白。
我握住她的手,对她说:“陈岚,从今天起,你是我李峰的妻子了。以后,我护着你。”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又红了。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在拿到结婚证的那一刻,就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从此以后,就是柴米油盐,相濡以沫的平淡生活。我满心欢喜地规划着我们的未来,甚至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换个大一点的房子。
我天真地以为,我已经握住了幸福。我完全没有想到,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05
婚后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湾湖水。
陈岚,不,现在应该叫我妻子了。她依然上她的夜班,我依然每天在公司和医院之间奔波。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出租屋,只会感到更深的孤独。现在,无论我多晚回家,总有一盏橘黄色的壁灯为我留着。厨房的锅里,永远有她给我温着的热汤或糖水。
我的失眠症,不治而愈。躺在她身边,闻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和阳光混合的味道,我总能很快地进入深度睡眠。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到骨子里的安心感。
她也开始慢慢地对我敞开心扉。她会和我聊她看的书,从《百年孤独》里的马孔多小镇,聊到《红楼梦》里人物的命运。她的见解总是那么独特而深刻,常常让我这个所谓的“文化人”自愧不如。她也会和我聊一些社会新闻,她对事件的分析,总能穿透表象,直击本质。
我越来越觉得,我这是捡到宝了。我娶到的,是一颗被埋没在尘埃里的无价珍宝。我甚至开始幻想,等我妈的病情稳定了,等我们攒够了钱,我要支持她去做她想做的任何事,哪怕是重新去读书深造。
这段短暂的幸福,持续了整整一周。
领证后的第八天,周三,我照例带我妈去做透析。交完费,我正准备推着我妈去透析室,迎面撞上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人。
是王院长。
他是市一院的一把手,真正的权威人物。平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来医院三年,也只在医院的宣传栏里见过他的照片。
他今天似乎有什么急事,走得很快,身边跟着好几个科室主任。就在他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目光,像鹰一样锐利,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开口:“你就是李峰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他怎么会认识我。我点了点头:“王院长您好,我是。”我下意识地以为是我妈的病情出了什么大问题,需要院长亲自过问。
“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股军人般的命令口吻。
他身后的几个主任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我心里更慌了,赶紧对我妈说:“妈,你先让护士推你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院长的办公室在行政楼顶层,宽大、气派,但也压抑。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柜。
他让我坐,自己却没坐。他绕着办公桌来回踱步,一言不发,只是用眼角的余光一下一下地瞥着我。办公室里静得可怕,我只能听到他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和我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这种沉默的压迫感,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都更让人窒息。
终于,他停了下来,双手撑在宽大的办公桌上,身体前倾,一双眼睛像X光一样,要把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我听说,”他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砸在我心上,“你和我们医院的陈岚,一个星期前,去民政局领了证?”
我的心猛地一沉。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也不知道他找我来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一个普通人,配不上他的员工?还是觉得我们影响了医院的形象?
我定了定神,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答:“是。王院长,她现在是我的妻子。”
我特意加重了“妻子”这两个字。这是我的态度。无论她是谁,无论别人怎么看,她现在是我的合法妻子,受法律保护。
王院长盯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那里面有愤怒,有不解,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切的痛苦。
“妻子……”他咀嚼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尝什么苦涩的药,“年轻人,勇气可嘉。我问你,你对她了解多少?除了知道她叫陈岚,四十一岁,在我们这儿扫地,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她善良,通透,坚强。我知道她在谁都看不到的角落里,维持着自己的尊严。我知道她能在我最难的时候,给我一杯热水,一句安慰。我知道她能让我睡个好觉,让我觉得活着还有点意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够了?”
王院长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他猛地直起身,转身大步走到办公桌前,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最下面那个上了双重锁的抽屉。
他从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一个厚厚的、已经严重泛黄的牛皮纸档案袋。档案袋的封口处,用红色的火漆封着,上面赫然盖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绝密”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王院长拿着那份档案,一步步走回到我面前。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知者无畏的傻瓜。
“啪!”
他将那份沉重的档案,狠狠地扔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封条因为剧烈的撞击而裂开,扬起一阵陈年的灰尘,呛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戳在那份档案上,一字一句地,用一种压抑到极致、却又充满了雷霆万钧般力量的声音,对我嘶吼道:
“你打开!自己给我看清楚!看看你娶回家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你真以为,你娶的只是个扫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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