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尼邦迪海滩传来枪声24小时之后,巴黎共和国广场上冬雨敲打着一顶黑色的礼帽。在帽檐的下面,七十岁的犹太古籍商埃利·朗曼收起了长柄伞,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进了羊毛围巾当中。在他身后的人群举着“我们不再躲藏”的纸牌,上面的墨迹在雨中晕染成蓝黑色的溪流。当美联社的镜头捕捉到这个瞬间的时候,没有人预料到法国最大的犹太社区正在用一场沉默的游行来回应南半球的血腥事件。他们没有像2015年《查理周刊》事件之后那样迁移到以色列,而是把悼念的蜡烛摆成希伯来语生根的形状。
要讲清楚这个决定所具有的分量,首先需要阐述法国犹太人所面临的尴尬处境。悉尼枪手家中搜到的ISIS旗帜,与2015年巴黎犹太超市袭击者库阿希的宣言是相同的。此次法国警方在犹太学校门口增派的巡逻队,相较于十年前多了一份疲惫的默契。我认为最为有意思的是社区领袖们的反应:法国犹太机构理事会主席亚埃尔·法贝尔在电视讲话里特意不提及逃亡,而是着重强调共和价值是我们所拥有的铠甲。这种措辞方面的变化,与悉尼事件中徒手夺枪的穆斯林水果店主艾迈德·艾迈德意外地有了跨洲对话。当极端主义试图撕裂社会的时候,平民所展现出的勇气成为了最好的粘合剂。
话说回来,巴黎游行的组织具备着历史所孕育出的智慧。组织者将集合点安排在共和国广场,把终点确定在玛莱区的犹太老巷。此路线和法国大革命之后犹太人被授予公民权的历史记忆相互契合,相较于悉尼海滩上匆忙逃散的人群多了一份沉淀之感。更为绝妙的是,游行队伍当中有不少戴着库菲帽的穆斯林青年,他们所举的标语牌上面写着你们的哀悼也是我们的。这样的场景要是出现在2015年芬克尔克劳特被辱骂为肮脏的犹太复国主义者的时候,实在是难以想象。
或许可以这样来看,法国犹太人的扎根方式,实际上是一种更为高级的避险智慧。悉尼发生枪击事件之后,以色列总统赫尔佐格仍然发出移民邀请。而巴黎的拉比们在布道的时候引用了《塔木德》里的寓言:洪水来临的时候,聪明的树不会用力地快速长高,而是将根往更深的土里去扎。这个隐喻和实际行动有着奇妙的相互呼应。就在游行的同一个日子,法国犹太社区宣布要募集千万欧元的资金,用来对全国47处犹太会堂的安保系统进行修缮。他们好像终于弄清楚,真正的安全并不在于地理方面的迁移,而在于构建更为坚固的共同体网络。
历史对比具有讽刺性。在1995年圣米歇尔地铁站发生爆炸之后,法国的犹太人移民到以色列的人数有所增多。在2025年悉尼惨案发生之后,巴黎的街头有中学生举着“我是犹太人,也是法兰西”这样的牌子。这里存在着代际差异。或许这印证了社会学家阿兰·图雷纳的判断:新一代移民的后代更加倾向于使用权利话语来争取生存空间,不像之前的情况。如同游行队伍里戴着眼镜的犹太女孩对记者所说的那样,她的祖父总是说“要把大卫之星项链藏起来”,可是她却偏偏要把那条项链露在校服的外面。
悉尼的哀悼鲜花被海风卷走,与此同时,巴黎的犹太孩子们在向共和国广场的雕塑上悬挂千纸鹤。东西方对于灾难的应对存在这样的文化差异,让人想起犹太裔哲学家汉娜·阿伦特曾经的观察:暴力可以摧毁生命,而只有选择如何去进行记忆,才能够界定幸存者的尊严。
也许真正的勇敢,并不体现在大声呼喊的时候。而是体现在面对恐惧时依然继续日常的无数沉默时刻。例如悉尼枪击案发生后的第二天,邦迪海滩重新开放。有一位推着冰淇淋车叫卖的犹太老人。他没有收起印有希伯来文的价目表。还新增加了薄荷巧克力味的冰淇淋。他表示要给苦涩的日子增添一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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