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油脂厂·1936。摄影@孔东亮
湘江东岸，劳动西路尽头，十二座巨大的油罐矗立，它们来自始建于1936年的长沙油脂厂。曾经，长沙主城区的食用油多储存于此，如今它已成为连接过去与未来的艺文地标。
从油脂厂斑驳的油罐群到锦秀拾光街区的生鲜市场，从飞碟营地的曙光茶厂到新梁仓文创园的夜市集聚区，长沙的工业遗产正在经历一场静默而深刻的重生。
长沙的近现代工业故事始于19世纪末的维新浪潮。谭嗣同、熊希龄等维新人士极力推行实业救国，在长沙筹办了一批近代工业企业。至民国时期，长沙已发展成为全国八大手工业城市之一，形成了较为完善的工业体系。
浦沅工程机械总厂。（资料图）
长沙市食品一厂。（资料图）
新中国成立后，长沙的工业发展迎来系统化推进的阶段。20世纪50年代的长沙，出现了一批有明确分工的工业区：东郊工业区、新开铺机械工业区、树木岭工业区、北郊轻化工业区、坪塘化工工业区、三汊矶冶炼工业区等。到了1987年，长沙在市区及近郊已形成六大工业小区，容纳150多家大中型骨干企业。从冶金到机械，从轻工到化工，这些工厂构筑出城市最初的工业版图。
北辰三角洲，这是曾经的北郊轻化工业区。摄影@石亮
上世纪90年代起，在经济体制改革的大背景下，长沙市工业小区的工厂企业改制。一批工业区消散后，城市长出了新城、新社区、新商业，而那些没有完全消失的老厂房，则成为工业遗址，作为城市记忆的另一种载体，从生产空间转化为文化、生活与公共活动空间。
在全球范围内，工业遗址的“二次生命”并不罕见。从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德国鲁尔区的煤气罐展览馆到上海的M50、北京的798，老工厂在时代更替中提供了新的公共想象，它们见证城市历史，也成为城市文化活力的来源。
老工厂吸引许多年轻人来打卡。摄影@孔东亮
对长沙来说，这种留存与再生的意义尤为重要。它不仅能让城市保留工业文化的根系，也能在高强度更新的语境中，为城市提供一种温和的转型方式：保护原有结构，植入新的内容，让历史与当下在同一处空间里共存、对话。正因为如此，长沙的一批工业遗址开始陆续进行有机更新，老车间不再是荒置空间，而成为新的生活场景。
在雨花区的繁华腹地，12栋老厂房悄然褪去斑驳外衣，一片名叫“飞碟营地”的工业遗存正在苏醒。这里可追溯到20世纪50年代成立的309队，也是中国第一支铀矿地质队伍，是湖南省核工业地质局的前身，此后历经二机部中南地质勘探局、湖南飞碟新材料有限责任公司等变革，如今已成为年轻人流连的咖啡香、茶韵浓、文艺感满满的“城市客厅”。
飞碟营区。摄影@孔东亮
飞碟营区里的艺术海报。摄影@孔东亮
走入飞碟营区，你会发现它拥有一种难以替代的空间美感，斑驳的红砖墙、高大敞亮的厂房、锈迹斑斑的老机械被保留下来，这些本是为生产而建造的设施，呈现出一种近乎天然的艺术性。巨大的尺度带来的气场，旧材料留下的肌理，都让厂房本身成为一件巨型装置艺术作品。
园区保留的大型机械，成为装置艺术品。摄影@孔东亮
作为一个装置艺术作品，老工厂创造出一个另外的世界。这个世界吸引了一帮有趣、有品、有故事的人，成为这里的主人。他们在这个框架中放入自己的内容，又通过在地活动与事件，产生出新的声音散播到外界。
飞碟营区的音乐酒馆。摄影@孔东亮
“飞碟营地”还保留了园区内4000平米的草坪，并在草坪周边的建筑屋顶打造浪漫空间。园区107棵樟树也全部保留。风格化的室内空间和出片的室外空间形成互动。过去的厂区被围墙圈住，只能从大门进入；如今千平米的大草坪被铺陈在厂房之间，市民可以任意行走、停留、玩耍，它成为开放的社交容器。年轻人坐在草地上聊天，遛狗的人与玩飞盘的人互不干扰，这些日常活动让厂区重新恢复了呼吸。
飞碟营区的草坪成为开放的社交容器。摄影@孔东亮
那些曾经封闭的厂区围墙被拆开，人能从街道自然穿越，老工厂重新缝入城市脉络，成为城市生活网络中的一个节点。
当空间被重新打开，人便会自发地把生活带进去。长沙的老工厂更新最成功的部分，并不是它们变成了多少“网红打卡点”，而是不同层次的生活在其中同时发生，让空间呈现层叠的生命力。
油脂厂里的巨型油桶被改成观展空间，是旧设备最具戏剧性的“再利用”。展览在工业结构里生长，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反差感。
同样的反差也出现在Cojoy共悦里，这是曾经的冰箱厂，旧车间的混凝土柱网与柔软的灯光、鸡尾酒、音乐交织在一起，夜生活在厂房中延展出新的语境。
爱民里项目前身——长沙市纺织机械厂，位于小林子冲，建于上世纪50年代。在改造中，原有老厂房的粗犷得以保留，主理人门店审美风格各异，为老厂房的内里注入了情调和灵魂。
爱民里。摄影@杨旭
爱民里。摄影@杨旭
但长沙的老工厂从来不只满足文艺场景，它们同样包容最日常的生活。
新梁仓文创园在夜晚变成一条热闹的深夜食堂，烧烤、粉面、甜点开进老仓库，既有城市的烟火，也有空间的厚度。
新梁仓夜市。图源@潇湘晨报
长沙锦纶厂的北区改造为锦尚生鲜市场，干净明亮的菜场在保留原厂房结构的基础上重建。在社交平台上，一条条关于锦尚生鲜市场的“逛吃攻略”不断被分享收藏，吸引更多人过来寻味打卡。据了解，项目改造投入运营后，日均客流量约3万人次、高峰流量可达6万人次，并跻身长沙市年度游客喜爱的文旅消费新场景。
老厂房改为生鲜市场。摄影@孔东亮
这些实践说明，老工厂并不天然属于某一种气质，它们的可塑性极强。它们既能承载艺术节、实验戏剧、咖啡市集，也能容纳老百姓的菜篮子与彻夜不息的夜宵摊。老工厂的新生活从不刻意，它们与城市的节奏自然契合，因此才真正具备了持续生长的能力。
长沙的老工厂更新向我们展示了一种新的城市更新路径，不拆旧建新，而是基于文化、社区与在地价值的深入挖掘，持续生成不同的生活场域；不是制造统一风格，而是允许多样的生活在其中共生。这种更新也让年轻人第一次能与工业遗产发生真正的连结，看到属于长沙的另一种当代价值。
曙光茶厂。摄影@孔东亮
当 “工业锈带”变为“生活秀带”， 老工厂脱下“工装”，它们不仅迎来了新的故事，也在悄悄改变着我们理解城市的方式。当我们经过这些厂房，会记起城市曾怎样在旧日的光影里生长，也会明白长沙的未来，正从这些被重新点亮的地方继续向前。
潇湘晨报记者曹宇旋
来源：潇湘晨报湖湘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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