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涂第一次进汉东市金沙区住建局大门时,鞋底沾的泥还没干透。他是踩着第三年复读的苦劲,才从山坳里的和家村考出来的普通二本,毕业证上的字磨得发毛,找工作时递出去都没底气。要不是高中同学在局里当合同工,帮着递了份简历,他这会儿多半还在老家跟着爹娘刨地。

临时工的活儿不重,却磨人。端茶倒水、复印文件、跟着出去跑现场抄数据,谁都能支使两句。和涂嘴甜,眼更活,局长车大喜的茶杯,他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泡好,枸杞放三颗,水温掐得正好,凉了热,热了凉,总能让车局长端起来就喝得舒坦。车局长家孙子入学差手续,他跑了三天教育局,把材料捋得清清楚楚,连学校附近哪家托管班靠谱都打听明白了。

“小和这娃,懂事。”车大喜在办公室跟旁人念叨。这话传到和涂耳朵里,他腰弯得更顺了。他知道,临时工想转正式编,就得靠车局长这样的人搭梯子。

梯子来得比预想中快,还裹着层“姻缘”的外衣。车局长找他谈话,说房地产商钱大宝的女儿钱小小,人长得周正,家里条件好,想找个踏实本分的。“钱老板说了,只要你俩成了,编制的事包在他身上。”车局长拍着他的肩膀,语气里的暗示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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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钱小小的那天,和涂特意借了件西装。姑娘穿得光鲜,眉眼却透着股不耐烦,吃饭时一直玩着手机,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全是打量。后来和涂才从旁人嘴里知道,钱小小肚子里已经有了种,男方是个混子,钱大宝看不上,才急着找个“老实人”接盘。

和涂在出租屋里想了一夜。窗外是汉东市的霓虹灯,屋里是呛人的煤烟味。他想起爹娘在田里佝偻的背影,想起自己递简历时的卑微,咬了咬牙,应了。

恋爱谈了一个月,婚礼办得风风光光。钱大宝送了套一百二十平的大平层,还配了辆代步车。可进了门和涂才知道,这日子不是他想的那样。钱小小仗着怀孕,对他呼来喝去,饭菜不合口就摔盘子,骂他“凤凰男”“没见过世面”。有次和涂晚归,钱小小直接把他的行李扔到门外,指着他的鼻子骂:“要不是我爸,你这辈子都别想在汉东站稳脚跟!”

和涂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脸上却得陪着笑哄。他知道,自己的编制还没落实,这口气必须咽。

婚后第三个月,编制批下来的通知到了。又过了半年,在钱大宝的运作下,和涂调进了市委办。从住建局到市委大院,不过两站路,和涂却走得步步惊心。他更会来事了,说话语速放慢三分,见人先笑,遇事不表态,把“多听少说”四个字刻进了骨子里。领导开会,他提前十分钟到会场摆好水杯;领导下乡,他把路线、材料、应急药品都备得妥妥帖帖。

三年后,和涂被派往上仲镇当镇长。走的时候,钱大宝塞给他一张卡:“镇上那块地,我已经跟书记打过招呼了,你多上点心。”和涂收下卡,没说话,只是重重地握了握钱大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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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仲镇的日子比市委办累,却也更能出成绩。和涂雷厉风行,修路、建厂、招商引资,干得风生水起。只是夜里回到宿舍,总觉得空落落的。钱小小偶尔来镇上看他,要么是要钱,要么是抱怨他没本事,没能让她在闺蜜圈里抬得起头。和涂看着她颐指气使的样子,心里的厌烦一点点攒了起来。

刘芊琪是镇上的选调生,刚毕业的小姑娘,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泉水。她会认真听和涂讲话,会在他加班时泡一杯热咖啡,会在他聊起农村往事时,露出真诚的好奇。和涂在她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尊重,还有一丝心动。他知道这不对,却控制不住地靠近。

两人偷偷好上了。刘芊琪不图他的钱,也不图他的位,就觉得他成熟稳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两次意外怀孕,都是和涂陪着她去的医院。手术室外,他握着她的手,说:“等我,我一定给你一个名分。”刘芊琪信了,哭得稀里哗啦。

镇上有人知道了这事,却没人敢说。一来和涂是镇长,手里有权;二来大家都知道他是钱大宝的女婿,后台硬。这段私情,就像镇政府后院的野草,悄悄长着,没人敢拔。

没几年,和涂因为“政绩突出”,调任邻镇当党委书记。权力更大了,腰杆也更硬了。他第一时间找钱小小谈离婚。

钱小小哭着闹着,把家里的东西摔得稀烂,骂他忘恩负义。和涂却很平静,把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推到她面前:“房子、车子都留给你,儿子和何我每月给抚养费。你再闹,对谁都没好处。”他没提刘芊琪,也没回头看一眼哭红了眼的儿子。在他看来,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交易,如今他爬上去了,这层跳板自然该扔掉。

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和涂很快就和刘芊琪结了婚,次年生了个女儿,取名和芊。一家三口住在宽敞的新房里,刘芊琪温柔贤惠,女儿乖巧可爱,和涂觉得,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偶尔会想起和何,那个怯生生叫他“爸爸”的小男孩,却也只是转瞬即逝——那是他青云路上的垫脚石,如今没用了,自然该丢弃。

后来的日子,和涂的仕途顺风顺水。只是偶尔从旁人嘴里听说,他的前妻钱小小,嫁给了人社局的领导富关骞,还生了个儿子叫富达。再后来,又听说富关骞去镇上当武装部长,因为走私被抓了。钱小小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富关骞和前妻的儿子,她和富关骞的儿子富达,还有她和和涂的儿子和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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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和涂去基层考察,路过一个菜市场,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钱小小穿着朴素的外套,推着一辆旧自行车,车后座坐着两个孩子,手里还牵着一个,正弯腰给孩子买糖葫芦。阳光照在她脸上,没有了当年的娇纵,只剩被生活磨出来的疲惫。和涂下意识地让司机绕了个道,他不想被认出来,也不想再和过去有任何牵扯。

回到车里,司机递过来一杯热茶。和涂抿了一口,水温刚好,就像当年他给车局长泡的那样。他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这都是他当年梦寐以求的。只是不知为何,此刻竟想起了老家的田埂,想起了爹娘蜷曲的手指,想起和何小时候,怯生生地叫他“爸爸”的样子。

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和涂拢了拢外套,闭上眼睛,脑子里盘算着下一个晋升的机会。他的青云路还在延伸,只是脚下的路,早已铺满了别人的血泪与自己的良知。

暮色四合,汉东市的霓虹再次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和涂靠在椅背上,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笑。他终于摆脱了农村的泥沼,成了别人口中的“和书记”,至于那些被他抛下的人和事,不过是他成功路上的尘埃罢了。